第21章 第21章他目光不由自主在她唇上顿一……
那些零嘴儿不稀罕,值不了几个钱。
但不能否认太子花费心思,林苒自认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领他这份情。
“看来太子妃吃得不错。”萧照看一看林苒的笑脸和她举起的酒杯,同样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与她碰了一碰。两个人便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胸中好似便有一团火跟着烧起来。
林苒搁下酒杯,又听太子问:“白天的那位大相公情况如何?”
“幸而救下得及时才没有性命之忧。”林苒轻抿唇角,对萧照说,“只情况依旧不太妙,伤及五脏,少不得要卧床静养数月才能好转,之后也唯有慢慢调理。”
萧照执壶替林苒和自己各斟一杯酒,宽慰:“太子妃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苒手指虚虚扶着酒杯,闻言淡淡一笑。
她眼下能做的无非是这样而已。
太子可以做的,远远比她这个所谓的太子妃要多得多。
林苒想着,思绪一滞,随即转过脸去看着萧照,半晌没有说话。
萧照被她看得莫名:“怎么?”
林苒反而忽又弯唇笑一笑,她视线始终落在太子脸上,问:“殿下对将来的期许是什么?”
萧照挑眉:“太子妃问的是对何事的期许?”
林苒轻点一点脑袋说:“自然关乎殿下认为妾身帮得上忙的那些事情。”
萧照便领会她心思,看她一眼,亦唇角微弯。
“为人君者,自当盼望四海之内海晏河清、物阜民熙,一年四时风调雨顺、岁物丰成,朝堂上下奉公廉洁、光明磊落。”萧照端起酒杯,自顾自饮下一杯酒,似自嘲一笑道,“可这又谈何容易?”
“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眼下最该做的便是徐徐图之肃清朝野,扫除奸佞。”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林苒终于执壶也替太子斟酒,继而如他之前那般举起酒杯同他碰一碰,“只要殿下不忘初心,相信总会有一日可以得偿所愿。”
“好,太子妃吉言。”
萧照轻笑,又与林苒饮一杯酒,推杯交盏之间气氛也逐渐松弛。
林苒的酒量其实谈不上好。这件事她心里有数,但今天这个日子……兼之往日醉酒不曾有过失态举动,她生出放纵之心,没有克制自己。
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饮酒闲聊。
不知不觉明月爬上树梢,悄然之中夜色浓浓。
萧照不是第一次和林苒这样坐在一起用膳,只往前多少疏离,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轻松自在。他不动声色去看林苒,喝过数杯酒,她脸颊似浮现两抹浅浅的红晕,一双眼睛格外亮,嘴唇却染着一层润泽,整个人在殿内微微摇曳的烛光下看起来格外柔和。
一杯一杯酒慢慢下肚,林苒感觉脸颊发烫,人有些晕,却不觉得多难受。她抬手摸摸脸颊,觉察到太子的目光,偏头笑看他问:“殿下可是用好晚膳了?”
萧照嘴角微弯,轻“嗯”一声。
林苒点点头,便让宫人进来将碗碟撤走,她和萧照也离开桌边,移步在窗下的罗汉床坐下喝茶。
七月将至,夏天的燥热也在消退,洞开的窗户吹来一阵阵凉爽夜风。
萧照饮一口茶水,又看一看外面的夜色:“今夜的夜色似乎不错,太子妃可要出去走走?”
这提议来得有些突然。
林苒倒未拒绝,想着出去散散步吹吹风也好,便只是颔首应允。
他们两个人从承鸾殿出来,没有让宫人跟着。走在附近小花园的鹅卵石小道上,微凉夜风吹拂而过,比坐在窗下时愈凉快两分,空气里也有淡淡花木气息。
夏日里的栀子花已经开败。
但石榴树上挂了果,攀援在假山上的凌霄花依旧开得热烈,一靠近假山周围便嗅到浓郁的花香。
林苒嗅着花香,头晕的感觉比之前更为强烈。她晕晕乎乎仰面去看在夜色中绽放的花朵,绕着假山转过一圈又转一圈,兴起摘下几朵凌霄花拿在手里把玩。
萧照将一幕幕看在眼中,终于发觉有些不对。
相比于平常在他面前那个人,此刻的太子妃无端显出几分憨态。
林苒的酒量如何,萧照确实不怎么清楚。
即便心里生出此猜测,一时未多言,他静静陪在林苒身边,随林苒在小花园的石桌旁坐下。
“侯夫人在太子妃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半晌沉默,萧照开口打破安静。
他视线静静落在林苒身上,见太子妃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凌霄花,淡淡一笑:“娘亲很温柔,很疼我,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糕点糖果。”
萧照听林苒说起和谢夫人有关的事。
谢夫人教她读书习字,教她作画,在她生病时耐心哄她喝药……
这样的娘亲温柔而又美好。
太子妃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也一直面有笑意。
“可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萧照看见林苒抬头看他,笑容淡去,反生惆怅,“许多事情其实我也忘了。”
近十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忘记许多事情。
萧照明白她为何惆怅。
“至少太子妃知道侯夫人很爱你。”萧照随手捡过一朵被林苒搁在石桌上的凌霄花,对她说道。
林苒听言点点头,很是认可:“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虽然从前许多事情会因年岁变迁淡忘,但被娘亲疼着爱着的感觉不会忘记。想她的时候也拿出画像看一看,看见画像上熟悉的面容,想起娘亲教我读书,教我作画,教我跳舞,这些抹不去的记忆也让我觉得她其实从未离开。”
萧照看林苒双手托腮,漂亮的眉眼少有流露几分天真浪漫之色。
若非醉了,想来也不会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
不过这个样子的太子妃……
实在可爱。
“太子妃真真多艺多才。”
萧照微笑打趣她,“往前竟然不知太子妃也会跳舞。”
林苒歪头:“不瞒殿下,我至今只会那一支舞,实在谈不上多艺多才。”
“但于我而言这样便已足够。”
对上她的那双眸子,萧照心念微动,顺着她的话追问一句:“太子妃会的是什么舞?”
“是塞外的弯刀舞。”林苒爽快回答道。
弯刀舞?
萧照一笑,打量林苒两眼,无从想象她跳舞的身姿,却也认为是合适的。
这打量在林苒眼里变成另一回事。
“殿下不信我?”
一句话说罢,林苒坐直身子视线来回扫过周围,最后起身,奔向远处一棵柳树。萧照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起身太急脚步太快担心她跌倒受伤,连忙也追上去。
萧照跟着林苒走到柳树下。
他伸手略拦了下她问:“太子妃要做什么?”
林苒无辜望向萧照,指一指眼前的柳枝。
萧照微怔,会意点点头:“我来。”便上前帮她折柳。
“不够。”
萧照折下柳条后便听见林苒提醒他,唯有听从指挥,继续折下另外一枝。
翠绿柳枝不一会儿被递给林苒。
她低头轻甩几下柳枝,继而抬头冲萧照笑一笑:“太子殿下,没有弯刀,姑且以柳枝代弯刀。”
未几时,夜色下,林苒以柳枝代替弯刀跳起她唯一会的那支舞。宫宴之上常有歌舞表演助兴,萧照看过不少舞,亦非从未听闻林苒所说的弯刀舞,可是今夜独独他一人欣赏的这支舞总归是特别的。
没有乐声,没有灯火通明,没有与这支舞相称的衣饰。
朴素、简单、随性,这支舞不优雅柔和,反带着洒脱、凌厉与锋芒。
柔软的柳枝随着林苒的动作在飞舞。
枝叶摩挲中一阵沙沙作响,又可谓虎虎生风。
无星无月的夜晚本无太多意趣。
然而不远处那个一反常态的小娘子如盈盈烛火,照亮无边夜色。
萧照视线落在林苒身上,追随着她的身姿,移不开眼。
这般模样的太子妃太过陌生,陌生却又真实。
萧照更确定林苒醉了。
太子妃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明知会醉酒偏放纵这一回……想是与今天这特殊日子有关。
念头转动,忽见本跳着弯刀舞的太子妃身形不稳,他立时三两步走上前将林苒扶住,半哄半劝:“夜深了,先回去休息。”话音落下改变主意,不等回复,他直接将林苒横抱起来,带她回承鸾殿。
林苒蓦地被横抱起来,天旋地转过后人也有点儿恍惚。
不过她只仰面看得萧照一眼,没有挣扎,舒舒服服靠在萧照的身前。
之后的一路上林苒很安静。
萧照起初没有在意,直到无意低下头去看她,才发现她睡着了。
因而回到承鸾殿,萧照示意迎上前来的春鸢宜雪不必行礼,径自将林苒抱入殿内,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榻上。萧照立在床榻旁,见她睡得安稳,轻吁一气,复小心抽走被她攥在掌心的柳枝,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再命送热水进来。
吩咐宜雪和春鸢服侍林苒梳洗后,萧照也去浴间洗漱。
从浴间出来,他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今天白天发生许多事,又是太子妃生母忌辰,萧照知道自己理应宿在承鸾殿。虽然太子妃已经睡下,但他仍俯身去取软枕,准备和往常一样睡那张罗汉床。
摸到软枕,萧照去看安睡的林苒,他目光不由自主在她唇上顿一顿。
脑海中闪过的邪念让他倏然耳根发烫,他飞快移开眼,欲盖弥彰猛然抓起软枕站直了身子。
再去看床榻上的人,忽见原本睡着的太子妃迷迷糊糊往床沿探过身子来。
萧照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刻钟后,萧照回到浴间。
第22章 第22章这一局依然败得彻底。
萧照几乎是一夜未眠。
醉酒呕吐不是小事,须得有人从旁照顾以免发生意外。
他宿在承鸾殿却又不与太子妃同榻而眠,让宫人进来服侍多有不便,也唯有自己照顾太子妃了。
萧照准备离开去上早朝之时,林苒依旧沉沉睡着。收拾停当,他立在床榻旁看一看自己照顾一夜的小娘子,再瞧一眼床榻旁小几上的柳枝,回想昨夜种种,不由得生出几分想看一看太子妃得知昨夜所作所为会是何种表情的兴致。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娘子骤然知晓自己醉酒失态竟在他面前跳舞……
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羞红了脸。
但总归上朝要紧。
萧照又看一眼熟睡的林苒,离开床榻旁,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只是当他下得早朝、和大臣们商议过北地蝗灾救灾之事,随口问起陈安,却听陈安回禀太子妃尚未起身。在书案后坐下的萧照抬一抬眼:“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巳时三刻了。”陈安躬身道。
萧照便起身从书房出来:“孤去承鸾殿看看太子妃。”
太子过来的时候,林苒醒来有两刻钟了。
但当听宜雪说起过昨天夜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以后,她觉得自己不如不醒。
初初睡醒,林苒只觉神清气爽。
自从来到东宫,她极少会一觉睡至日上三竿。
醒来的神清气爽却在望见床榻旁小几上的柳枝时瞬间烟消云散。
一夜过去,长长的翠绿柳枝已然失去生机,变得蔫蔫巴巴,然而正是这柳枝勾起一幕一幕被遗忘的记忆。
她想起自己以柳枝代替弯刀在太子面前跳一支弯刀舞。
也想起自己在太子面前娓娓而谈小时候的事。
甚至丢脸失态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洗漱过后留下宜雪一个人,谨慎问起宜雪自己如何回来殿内休息的,宜雪便告诉她,是太子将她抱回来的。不仅如此,她还不小心吐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后半夜一直在照顾她,几乎没有休息。
林苒:“……”
回想起昨夜自己那份往日不曾醉酒失态的自信,林苒心情复杂。
若早知会在太子面前这般丢人,她说什么也不碰那酒。
“奴婢愚见,太子妃不妨宽心。”宜雪瞧着林苒一张脸发白,以为她担心太子不悦降罪,便宽慰道,“太子殿下没有生气,不会责怪太子妃的。若太子妃过意不去,不如晚些准备点儿礼物,既向太子殿下表达歉意,亦可借此谢过太子殿下昨夜照顾?”
林苒顿觉脑袋嗡嗡作响,头疼之感愈发清晰。
她哪里在意太子会不会生气降罪呢?只是宜雪不知小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不怪误会她心思。
“太子殿下到——”
林苒正为自己昨夜失态而头疼懊恼,蓦地听见宫人一声通禀,知太子来了承鸾殿,下意识有一瞬的慌乱。慌乱之中,脑海刹那无数个念头闪过,乃至生出钻回锦被里装睡逃避的冲动。
太子却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
几乎在通传同一刻,太子已大步进来殿内,不过数息便出现在林苒面前。
穿过水晶珠帘进来里间,萧照瞧见已然醒来、坐在床沿懵然看他的林苒,嘴角几不可见弯了弯。
他扫一眼正福身行礼的宜雪,一开口,宜雪立时无声行礼告退。
林苒也因此回过神来。眼见太子殿下疾步走近,她强压心底那股复杂情绪,起身立在床榻旁垂首福身道:“见过太子殿下,妾身失仪,请太子殿下恕罪。”
萧照当即多打量林苒两眼。
太子妃依旧穿着昨天夜里被大宫女换上的那一身寝衣,衣鬓微乱,确实是刚刚起身的模样。
但最令人不能忽视的不是太子妃这幅初初醒来的样子。
而是她涨红的一张脸。
显然,太子妃已经知晓昨夜发生的种种。萧照又勾了下唇,只语气听不出来一丝的异样,问:“太子妃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林苒没有看他,摇摇头回:“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妾身无碍。”
“是吗?”萧照似乎不信她的话,话锋一转却偏偏说,“既无碍,太子妃怎脸红得这样厉害?”
林苒:“……”
脸颊传来的滚烫不容忽视也不受控制,被太子点破,愈发叫她脸颊发烫。
这一片滚烫之意因此蔓延开来,连同耳朵也不由自主变得发烫。
林苒极少有如此窘迫之时。
越窘迫,越不自在,奈何自己失态在先,太子是遭殃的那个,她便少了同太子叫板的底气。
萧照视线落在林苒身上,看她耳根逐渐泛红,连同脖颈染上一层粉色,羞赧至极。这般羞赧模样更是稀罕,却与他想象中太子妃醒来以后的反应别无二致。
终究也是个小娘子啊。
萧照想着,忽感心情愉悦,伸手捏了下林苒软软脸颊:“难道不是吗?”
林苒:“……”
好烦啊!
一句话让林苒懊恼中脸红得更厉害。
抬眼去看萧照,见他眼底有戏谑之色,不由恨恨咬牙。
自入东宫,她何尝在太子的面前这般吃瘪过?
无奈自己送出去的把柄,无奈自己失策,自信即便醉酒也不会失态。
无话可说的林苒拂开萧照的手,收回视线哼了声,没理他。这样的反应使得萧照轻轻一笑,按捺不住逗弄之心,反凑上前:“不过太子妃昨夜那支弯刀舞确实令孤惊艳,大饱眼福。”
太子太过得意,林苒忍不住瞪向他以示不满。
似嗔似怨的一记眼神让萧照放声大笑,心底那份愉悦之情终于溢于言表。
方才知晓昨天夜里的事情,林苒本为自己失态行径羞愧,有几分无法面对这个人。眼下被萧照这么一笑,那份难为情顿时被不痛快取代。
不习惯被人如此拿捏,想起宜雪向太子道歉与道谢的建议,她心思一变,沉下心,索性也弯唇。
只要她不在意,太子自然不能拿这个取笑她。
于是,萧照便见原本因难为情而眼神躲闪的小娘子骤然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不轻不重抵在他胸口,在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往上勾了下他的脖颈,继而手指羽毛般抚过他的发尾。
“殿下喜欢,妾身也高兴得紧。”
萧照听见林苒说着,而她主动凑上前来,离他很近,那一瞬间心跳如鼓,一怔之下,下意识想将她推开。
然而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太子妃同样主动收回那只手。
并且很快摁住他手背。
萧照感受到林苒柔软的掌心,纵然被太子妃突然的举动打个措手不及,但心里清楚这是太子妃惯用的把戏,是以迅速恢复镇定,淡淡一笑:“太子妃一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孤怎会不喜欢?”
“可是妾身在殿下面前失礼了。”林苒又说。
萧照但笑:“即便是失礼,太子妃也煞是可爱,孤岂会往心里去?”
林苒抬头看他,眉眼弯弯笑得格外无辜:“殿下不介意,是殿下宽容妾身,却不是妾身不歉疚不补偿的理由。”熟悉的笑容与“补偿”二字让萧照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直觉应当抽回手,偏林苒动作更快,直接抓住他手掌,引着他手臂环上她的腰肢。
不仅如此,在他动作慢一拍时,林苒借由一股巧力趁他不备带他一并倒在床榻上,陷在锦被里。
转瞬过后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榻上,近得仿若彼此呼吸可闻,暧昧至极。
眼前那张不施粉黛却无损俏丽的脸庞再次叫萧照心口猛然一跳。
他终究也是个血气男儿,受不得如此撩拨,几乎败下阵来。只依旧不愿让林苒觉察他的异样,萧照强撑着不起身,也不与林苒拉开距离。
“怎么?”
“太子妃想补偿孤?”
话说罢,为让林苒先一步败下阵来,他干脆伸出手,手指轻抬林苒下巴。
“那么太子妃打算如何补偿?”
林苒笑容不改,凝视萧照,握住他轻抬她下巴的那只手,先将他的这只手移开,方才继续往前凑一凑。她没有开口,只是一点点靠近,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停拉近,近到额头相触,近到鼻尖对着鼻尖,近到嘴唇快要贴上嘴唇……
被迫承受的萧照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住。
他清晰感受到林苒的那份决心,他明白她是真的敢同他做亲密之事。
不敢的那个人不是她。
意识到林苒没有玩笑之意,萧照在那个吻落下之前急急将她推开,猛然坐起身,干脆利落从床榻上下来。
他立在床榻旁回头看一看床榻上的林苒。
只见她以手支颐,撑起身子眉眼弯弯,笑容满是得意,便也心知这一局自己依然败得彻底。
刹那
间萧照被气笑了。
一时却分不清是被太子妃还是被捉弄他的老天气笑的。
至此,面对林苒,他实在无话可说。
萧照一甩衣袖,哼笑一声,如来时大步而去。
太子大步离去的背影落在林苒眼中形如落荒而逃,这在她预料之中,因为她如今十分清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太子确实不愿与她有夫妻之实。可是她不介意啊。只要她敢,太子此局必输。林苒想着,手指轻点身下锦被,笑了。
萧照回到外书房。
坐在书案后,脑海里不停回荡着的却是在承鸾殿时的那些画面。
反复折在林苒的手上,他心里多少憋闷。
可是此刻回想起那样的亲密,似乎比起不快,更有诸般异样情绪在滋生。
想起离开之前林苒无比得意的笑容,萧照倍感无奈,却也嘴角微弯。
他的这位太子妃,当真不好惹。
也罢。
若是他不生出戏弄之心,自然不会被太子妃反将一军。
萧照想开了。
过得片刻,终于真正静下心开始忙正事。
宫中。
高振被降罪后硬生生挨下一百大板,快没了半条命。小太监们用春凳将他抬回住处,敷过伤药,他昏昏沉沉趴在床榻上忍受着伤口疼痛。但他没想到沈妃身边的大宫女会专程来看他。
“这是我家主人给高公公的上好伤药。”
沈妃的大宫女玉洁将两只白瓷瓶放在高振面前,“主人也劝高公公宽心一些,来日方长。”
高振到底也是个人精。
听见这话,直觉里头别有深意,且沈妃……往日里沈妃便因他为陛下寻觅美人对他颇有微词,如今沈妃正有孕,如何会在意他这点事情?
“你家主人……”
高振强忍疼痛开口,直接问,“究竟是谁?”
“主人说过,高公公眼下尽管安心养伤,这些事情迟早会知道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对方便离开了。
只是高振禁不住反复思量。
这人没有否认他的话,她背后的主子又是什么人,竟在这时候来拉拢他?
第23章 第23章至多陪她一起疼罢了。
虽然醉酒失态醒来以后在口舌之争上胜太子一筹,但林苒心里明白,宜雪的话不无道理。给旁人添麻烦,她该道歉,太子辛苦照顾她,她该道谢。
因此林苒认真考虑为太子准备赔礼之事。
她对着小库房里的金银珍宝思索良久,思及太子大约对这些全不稀罕,亦觉得诚意不足,唯有另寻他法。
要赔礼、要表诚意,自当对方能清清楚楚感受出那份心意才行。
无奈另一个难题是她女红不好,缝制出来的香囊之流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若送太子,太子客客气气收下便罢。
可如果太子当真佩戴在身上,“招摇过市”,也不知究竟丢谁的脸。
“太子妃若对香囊头疼,那为太子殿下做一身寝衣如何?”春鸢见林苒纠结,大大咧咧道,“从前在定远侯府时,太子妃也为侯爷和二公子做过寝衣,倒比别的熟练,且到底不会穿出门去。”
“寝衣……”
林苒轻抿唇角,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只不十分清楚太子的尺寸,但这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一桩有个人必定很清楚。
想打听便能打听到……眼下看来她也没有更多选择了。
“宜雪,你去寻陈公公,向他打听下太子往日里裁制新衣的尺寸。”暗忖半晌,林苒抬头吩咐道,“春鸢,你带人去小库房取几匹锦缎来,我先挑一挑。”
宜雪和春鸢得令,相继福身应下,自去忙碌。
林苒单手托腮去看窗外风景,谈及太子,不免想起太子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当下忍不住笑了笑。
笑过一场,却心知肚明太子这样的态度定然有问题,可若不是因为太子心有所属,还能是什么?
太子殿下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呐。
林苒手指点一点脸颊,哼哼两声,来日方长,这秘密,迟早有机会堪破。
春鸢领着小宫女从小库房选出几匹花样合适些的料子。
林苒一一对比,又念着天气有转凉迹象,最终选中一匹暗云纹缎子。
去向陈安打听太子衣裳尺寸的宜雪也很顺利。知晓太子的尺寸后,无其他要紧事,林苒便让宜雪将一应用什取来,开始着手准备为太子裁制寝衣。
这身寝衣是要拿来道歉的,与太子的关系也非如父兄那般亲密。
清楚自己不擅女红,林苒思来想去,最终秉承“慢工出细活”的原则,耐下性子慢慢折腾。
太子吃瘪而去,她猜这两日太子多半不来承鸾殿,不担心会轻易暴露了。
当真暴露,本是给太子的东西,问一问太子意见也好。
只是出乎林苒的意料,第二天太子又过来了。
她正懒懒散散盘腿坐在窗下捏着针线专心致志缝制寝衣,后知后觉有脚步声传来,动作一顿,未等抬头,感觉一片淡淡阴影笼罩下来,随之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布料一角问:“太子妃在做什么?”
太子的语气格外平静。
平静得仿佛前一日拂袖离开承鸾殿不曾发生。
既然太子没有计较,林苒无心找茬,便仰头去看他说:“回太子殿下,妾身是在做寝衣。”
当下要放下东西起身行礼,却被松开衣料的太子摁回罗汉床上。
昨天又在林苒手里栽过一回后,萧照确实打算这几日暂且不过来承鸾殿。奈何今日自下得早朝与大臣们在太极殿议事起,手指不时传来的刺痛之感便无法忽视。
这般感受不是头一次。
萧照不费劲记起在他与林苒大婚之前的那一次,彼时他猜林苒在做女红。
那会儿没有办法验证猜测。
今日专程来一趟承鸾殿一探究竟,果真如此。
寝衣?萧照不动声色仔细去看一看林苒怀里的那料子,而后三两步在罗汉床的另一侧落座:“这些事情交给御衣局便是,太子妃何必亲自动手。”
林苒坦然一笑,不紧不慢解释:“前两日给太子殿下添了好大麻烦,妾身心里过意不去,故而想要为太子殿下缝制一身寝衣,既是向殿下道歉,也是向殿下道谢。只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建议?”
给他的?
萧照因林苒落落大方的坦白而微怔。
昨天才惹得她生恼,萧照当真没想过她会有这种想法。
细想又知,这也很像她的性子会有的举动——将她惹恼是一码事,道谢与道歉是另一码事。
不过……萧照看向林苒:“太子妃怎知道孤的尺寸?”
林苒便知陈公公果然不曾泄密,于是只笑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萧照立时明白了。
想到陈安居然瞒着他此事,他轻扯嘴角,回头定要训陈安两句。
“孤瞧瞧。”说罢,萧照伸手去取那块料子。
林苒没有拒绝,任由他将东西拿过去:“妾身不擅女红,做得有些粗糙,但定然会尽力而为。”
萧照拿过来看一看发现这裤子初具模样。
他未学过女红不宜做太多评断,但也能瞧出这针脚歪斜,确实不甚熟练。
因为不熟练,所以手指频频受伤。
即便手指频频受伤,依然能顶着疼坚持做这件事情……
“其实太子妃不必如此。”萧照嘴角微弯,“孤本不缺这些,也知太子妃心意,只本是孤自己愿意照顾太子妃,没有非要谢礼的道理,反而累得你辛苦。”
林苒探过身子将东西取回来,点一点头:“不辛苦。”
她轻唔一声又说,“给殿下添麻烦非妾身本意,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唯有聊表歉意。”
萧照挑眉,示意林苒:“将手伸出来瞧瞧。”
领会到他话中深意的林苒反笑:“殿下莫非看不上妾身这点手艺?”
萧照没有开口,看她一眼,直接抓过她手腕,叫她的右手摊开在榻桌上。
其实不凑近一晃眼倒瞧不出来异样。
然而萧照比
林苒想的更清楚她的手指究竟经历过什么。于是,他有意略微用力摁了摁她指腹,那份疼从她的手指传到他的手指,林苒终于皱起眉。
“疼成这样太子妃何苦坚持?”萧照说。
林苒飞快缩回手,答非所问:“太子殿下来承鸾殿可是有事?”
萧照见她强行转移话题,无奈道:“太子妃非要为孤做这身寝衣不成?”
他以为凭太子妃的脾气听不得这样的话,谁知太子妃态度比先前更为坦然,冲他颔首:“是。”
萧照:“……”
今日才知,他也有这样的福气。
若非他们这般情况,他不会置喙半句太子妃想做的事。
眼下却有些拿太子妃没辙。
激将太子妃的法子虽有,但当真用出来着实无耻,萧照沉默数息,只得对林苒说:“七夕将至,届时宫中会举办祭典,你是太子妃,要随母后一起出席,一应规矩想来不熟悉,不如这几日用心准备。”
林苒笑。
太子不停旁敲侧击又字里行间想劝她放弃做这身寝衣,是嫌她女红太差?
“殿下,妾身做这身寝衣只因想给殿下做。”
“若是殿下不想穿,妾身也不会介怀,请殿下安心。”
林苒一本正经的话让萧照醒悟她自己这些话绝无可能令她更改主意。
又沉默数息,他放弃说服林苒。
至多陪她一起疼罢了。
何必在这样的事情上去惹得她不快?
“太子妃亲手缝制的衣裳,孤自是要穿的。”萧照回。
林苒淡淡一笑,低头整理自己怀里这团布料,几息时间,猛然抬头看着他:“殿下方才说得极是,妾身乃初次随母后出席祭典,事事不熟悉,多有难处。”
萧照对上她此刻显得分外无辜的一双眸子,立时间明白她话里有话。
“太子妃需要帮忙?”
“不,妾身是想说,倘若届时妾身做得不错、祭典顺利且时辰尚早,殿下可否让妾身出宫游玩?”林苒语气逐渐诚恳,“殿下知晓妾身许久不在京中,京城七夕佳节的热闹也许久不曾体会。”
想出宫去玩?
萧照也笑:“太子妃若将其他事情放一放,认真准备七夕祭典,想来可以有这样的机会。”
“殿下说得在理。”林苒认可点头,“单其中一桩已是不易,若妾身既能认真准备七夕祭典,又能将给殿下的寝衣也缝制好,更应该被奖励了。”
萧照:“……”
“好。”他彻底束手无策,屈指弹了下林苒额头,“且看太子妃表现。”
额头遭受痛击的林苒瞪一眼太子。
萧照轻笑,站起身,继而故意俯下身去,压低声音:“办砸也无碍……太子妃再跳一次弯刀舞,一样可行。”
林苒:“……”
一瞬变得无言,偏生太子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径自潇洒离开。
幼稚。
知道太子故意调侃,林苒不由得腹诽一句,再看一看手里的布料,莫名不如之前看得顺眼。
只这寝衣当真变得非做不可了。
哪怕为着七夕佳节能去凑个热闹,她也不能懈怠放弃。
林苒定一定心神,不一会儿继续埋头做女红。
过得片刻,她再次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一眼太子离开的方向:所以,太子究竟为什么来承鸾殿?
第24章 第24章直令萧照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高振卧床休养数日,终于勉强可以下地。
于是,他喊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扶着他去求见皇帝。
延兴帝并不想见高振。
奈何通传的小太监说高振是来向他告老谢病的,他只得让高振进来。
“奴才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高振独自入殿内,因身上有伤,走得极慢,行礼时更颤颤巍巍跪伏在地,一举一动看得皇帝直皱眉。
越瞧见高振这幅模样,延兴帝越回想起前几日那些不痛快的事。
松开怀中的美人,示意其退下,他有些不耐烦开口:“为何不安心养伤,跑来求见朕做什么?”
高振深深垂首,让人辨不清他脸上神情。只见他一磕头泣声道:“奴才无用,今后恐无力再服侍陛下,然日夜感念陛下恩典,心中歉疚不安,故而特来向陛下告罪,谢病乞身,望陛下恩准。”
如是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反而令皇帝眉头皱得愈深。
延兴帝道:“何至于此。”
闻言,高振再拜,哭声更显,哀哀戚戚说:“倘若无力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奴才实在无颜面对陛下!”又再三谢病乞身,求皇帝恩准。
“你……”
高振太过正经,延兴帝一时语塞。
虽则他近来不想见到高振,但若当真要放高振离宫,他确实舍不得。
上次的事情其实也谈不上是高振的过错。
宫里奴才纵然很多,可有几个他能用得趁手?
失去高振,实在可惜。
“哪就那么严重了?”迟疑过片刻,皇帝摆摆手直接驳了高振的想法,“朕不准!”顿一顿复道,“你知道朕向来倚重你,你也只管安心养伤便是,朕待会儿让吴太医去帮你瞧瞧。”
“沈妃听说你受罚,昨儿还特地关心过你,抱怨朕不该……罢了罢了,你先养伤,朕还指着你早日回来伺候,那些人哪有你伺候得好?”
皇帝难得耐下性子说这些劝慰之言。
但这席话最令高振在意的却是同沈妃有关系的那一句。
沈妃娘娘关心他,为他而不平?
高振想起那日来见他的宫女,思及那宫女背后之人,悚然一惊。
往常看他不顺眼的沈妃娘娘当真在皇帝陛下面前关心过他……倘若他因当日之事轻举妄动,怕立刻便教那宫女背后之人知道,届时等着他的不知会是什么。
“陛下,奴才……”
高振掩下心思再冲皇帝磕一个头,欲言又止。
延兴帝直接拍板,让他回去安心休养,好言劝两句,便命人进来将他扶下去,亦命人去请太医。
高振识趣,泣声连连谢过恩典,任由小太监扶他退下。
勉强应付完高振以后,皇帝抬手捏一捏眉心。回想起太子与太子妃诸般行径,他不觉又沉下脸。
太子便罢,无论如何终究是他儿子,这太子妃……当初他便不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眼下看来太子当真要被太子妃这个刁蛮女子带坏了。
太子同太子妃大婚不久,对太子妃发难于他颜面有损,这笔账姑且记下。
他日,定要和太子妃仔细清算清算!
……
东宫。
不出三日,林苒便尽已所能将要送太子的寝衣做好了。
她特地命人去请太子过来承鸾殿。
萧照如约而至,于是顺利收到由太子妃亲手缝制的这一身寝衣。
浴间光线虽然比别处略暗些,但无碍他把这身寝衣看得清楚,粗糙的针脚先前已见识过,领口处歪歪斜斜一朵小花却到底令他忍俊不禁。
这几日萧照一直忍受手指时不时传来的刺痛。
但他也因此知晓太子妃如何费心、如何认真对待,此刻瞧见寝衣上这朵小花,只觉得莫名可爱。
沐浴过后,换上这寝衣,意外合身。
萧照对镜瞧一瞧,不觉细细整理一番仪容,这才从浴间出来了。
林苒正斜倚在罗汉床上看话本。
听见脚步声,她合上书册子,循声去看萧照。
飞快上下打量过两眼走近的太子殿下,林苒嘴角微弯从罗汉床上下来。恰巧这会儿萧照走到近前,她索绕着萧照转过两圈方才一笑问:“殿下觉得如何?”
被太子妃这样一边打量一边围着转,偏她脸上带着点玩味笑容,不知怀揣什么心思,使得萧照不觉心弦紧绷。
但萧照面上没有显露半分情绪,面不改色说:“倒也算合身。”
林苒含笑点一点头,动作格外自然探过一只手去抓他的衣袖,继而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
轻软的衣料挡
不住来自太子妃手掌的力度,她掌心不经意擦过他手掌的触感更难忽视,这个瞬间,萧照一颗心猛然跳动了两下。抬眼去看,望见的是林苒笑意吟吟专注在瞧被他穿上身的寝衣。
那样带着欣赏与赞美的眼神不是为他,只为她亲手缝制的衣裳。
萧照:“……”
紧绷的心弦刹那松懈。
萧照抿唇,兀自将手腕从林苒的掌中抽回来。
林苒掌心一空,她轻扯嘴角,视线始终落在太子的身上:“殿下满意,妾身便也知足了。”萧照当下没有回应这话,转而自顾自在罗汉床上落座。
“七夕出宫游玩之事,孤会安排。”
几息时间,萧照淡淡开口。
太子的爽利在林苒意料之外,听见此话,她微微一怔,心下转过两分疑惑。这疑惑来得快散得更快,不管太子出于何种原因改变态度变得如此痛快,既已许诺,她便不担心太子食言。
“多谢太子殿下!”
林苒不扭捏,回神便欢欢喜喜应承下来。
随即她也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又十分识趣替萧照倒一杯茶水,眉眼弯弯将茶盏捧到萧照面前。
“殿下喝茶。”林苒笑道。
闻言,萧照抬眼,不经意对上林苒含笑的眸子,便回想起前一刻心下那点不自在。他强作平静,神色自若接过茶盏,然而飞快别开眼去。
林苒捕捉这微小的反应与举动。
回想萧照从她掌中抽回手腕之举,以为之前的事让萧照如今害怕与她太过亲密,只是好笑。
念及七夕出游的承诺,林苒没有画蛇添足多嘴多舌,一样安静喝起茶水。
萧照亦未赘言,沉默喝茶。
这一夜,林苒和萧照一如往常不曾同床共枕。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林苒一面进宫跟随在王皇后的左右筹备七夕祭典,一面期待七夕佳节。
忙忙碌碌之中,七月初七倏然而至。
是日晨早,洗漱梳妆、用罢早膳,林苒便离开东宫去往凤鸾宫。几乎一整日她都跟在王皇后的身边,为今日七夕祭典之事做最后的准备。
祭典是为祭拜牛女星君,而七夕是小娘子们的佳节,小娘子们会借此佳节祈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因此供奉所用刺绣、巧果、雕花果品皆须得经过皇后娘娘之手。身为太子妃,林苒也须得从旁协助。
好在一应事宜早得过皇后娘娘指点。
今日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一丝不苟完成便也是了。
入夜时分,七夕祭典开始。
皇帝没有出席,有孕的沈妃亦未到场,王皇后面上看不出波澜,只在司礼官的奏请下拈香行礼。
皇帝陛下后宫妃嫔繁多,这一点林苒一直很清楚。但她与太子大婚之后见过的唯有高位妃嫔,对此感受算不得多深,直至今日祭典,六宫妃嫔几乎到场,她才清楚感知到宫中究竟有多少娘子。
林苒上前拈香祭拜过牛女星君后便让至一旁。
之后永宁公主萧婵和乐安县主王溪月两位未出嫁的小娘子相继上前。
她们祭拜期间,林苒不动声色望向到场的六宫妃嫔们。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许多人,没有尽头。
纵然今日乃七夕佳节,林苒在她们的脸上却没有看出多少喜悦之情。分明是小娘子们的节日,只看她们的模样又似与她们没有太大关联。
林苒想,她大约明白其中因由。
思忖之间萧婵和王溪月已经祭拜完毕,有高位妃嫔上前来拈香行礼。
待到高位妃嫔开始祭拜,林苒便与萧婵、王溪月一道随王皇后移步去听戏。这是宫中七夕习俗,戏台上唱的一出出戏亦与节日息息相关。
当一出《仕女乞巧》唱罢,陈安悄然进来,他行至林苒的身侧,轻声递话:“太子妃,太子殿下在云光阁。”
林苒听言,沉吟中抬眼望向王皇后。
见王皇后点点头,她这才起身无声行礼告退。
林苒告退后,王皇后看一看坐在下首处的萧婵和王溪月,也让她们不必在跟前拘着,允她们自去过节。萧婵和王溪月便相继起身,同样与王皇后行礼告退。
从殿内出来的林苒很快上得软轿,陈安跟随左右,一路往云光阁去。
萧照在这地方等候她多时。
林苒踏入云光阁,一眼瞧见立在窗边的萧照。大约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林苒便看清楚他这会儿穿得一身紫檀色锦袍,玉簪束发,腰间缀着一枚荷叶龟游佩,端的是丰神俊朗、身姿潇洒。
“太子殿下。”林苒走上前冲他一福身。
萧照看一看仍作钗钿礼衣打扮的林苒,说:“热水备下了,太子妃不妨先去梳洗一番,我们也好快些启程。”
林苒颔首,自去侧间,让春鸢和宜雪服侍她洗漱梳妆。
片刻,她褪下一应华丽衣饰,换上丁香色衣裙,发间首饰简单,只一支赤金并蒂海棠步摇。
萧照暗暗觑林苒,想说她打扮得如此朴素,又终究没有说什么。
未几时,两个人从云光阁出来,出宫了。
京中正是热闹时。
长街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林苒从马车上下来,一瞧见这般热闹场景便是眼前一亮,笑逐颜开。
今日忙忙碌碌,尚未用得晚膳,纵然在马车上吃过几块糕点,到底不抵饿。尤其是长街两侧有着兜售各种吃食的摊子,各式各样的香气纷纷钻进林苒的鼻尖,勾起她腹中馋虫,只想大快朵颐。
林苒一面走一面逛,顺便买下许多吃食。
最后招招手带着萧照在街边一处卖馄饨的小摊旁坐下。
要来两碗馄饨,她便拆开其中的一个油纸包尝起先前买的馅饼。
刚出炉的馅饼冒着热气,咸香滋味满溢唇齿,一口一口热乎乎吃食下肚直叫她欢喜得眯起眼睛。
萧照对这些吃食兴趣不如林苒大。
他坐在林苒对面,只倒一杯茶水看林苒享用。
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他们旁边那一桌却坐着一对年轻夫妇,正你侬我侬分吃着一碗馄饨。笑声伴着甜腻的话不停飘过来,一口一个夫君娘子,恩爱至极。
浓情蜜意飘进耳中,林苒好奇之余忍不住悄悄看一眼。
那漂亮的小娘子又冲自己夫君撒起娇要吃糖油糕,她的夫君宠溺应下,这对小夫妻便起身挽着手离开了。
林苒目光追随着这对离去的小夫妻。
木桌下她感觉自己的绣鞋鞋尖被轻轻踢了踢,转过脸只见萧照冲她挑眉。
对上太子视线,本略有不解的林苒顿时一笑。那笑容落在萧照眼里便分外熟悉,在他觉察到不对劲的同一刻,对面的太子妃已经伸手轻扯住他衣袖:“夫君,人家也要吃糖油糕嘛!”
平常会不客气让他睡罗汉床的小娘子这会儿掐着嗓子冲他撒娇,直令萧照震惊之余一阵恶寒,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林苒却笑容愈发开怀,扯住他衣袖的手指也轻戳一戳他的手背。
刹那又仿佛周围数道目光朝他们望过来,唯恐她会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萧照抽回衣袖霍然起身:“我去买。”撂下一句话,转身而去。
身后同一刻传来林苒的声音:“多谢夫君!”
萧照忍下扶额冲动,回头看一眼林苒,见她眉眼弯弯冲自己挥挥手,收回视线不由也嘴角微弯。
暗处自有侍卫保护安全,林苒兀自笑笑,不在意萧照暂且离开。
她又拆开那包糖炒栗子慢慢吃起来。
软糯香甜的栗子尚未吃罢,太子便捎着糖油糕折回来。
林苒看一看他身后,奇怪徐明盛怎么不在——徐大人与他们一道离宫,甚至帮他们驾马车。
重新在木桌旁坐下来的萧照注意到林苒视线。
他一面将糖油糕递过去一面平静说:“乐安方才把人要走了。”
“咦?”林苒提筷夹糖油糕的动作因萧照的话一顿,思索中微微歪头看他,“那阿婵呢?”七夕佳节皇后娘娘
放王溪月出宫游玩不奇怪,但想来萧婵也出宫了。王溪月要走徐大人,萧婵莫不是一个人?
萧照听言却笑:“阿婵晓得她嫂嫂如此细心贴心,必定十分感动。”
林苒轻哼,自顾自趁热品尝糖油糕,又听太子不紧不慢说,“母亲有心为她觅佳婿,今日许有所安排。”
萧婵已是十五岁的年纪,皇后娘娘有此心思实属正常。
林苒了然点点头,不作他想,享用起糕点。待到一块糖油糕吃罢,先前要的小馄饨也端上桌,她食指大动,彻底不再与萧照闲谈,专心填饱肚子。
第25章 第25章萧照揽住她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吃饱喝足,林苒和萧照继续逛街市。
挨挨挤挤的人流中,暗卫不动声色隔绝人群,避免他们不小心被磕碰到。
长街人来人往,灯火煌煌,街道的两侧,货郎与摊贩的叫卖声始终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货物,热气腾腾的吃食,便与熙熙攘攘的行人交织出繁华尘世的一角。看着不断从他们身边走过满面笑容的男女老少,林苒跟着弯一弯唇。
萧照余光瞥见她唇边一抹笑意,知她心情愉悦,目光变得柔和两分。
太子妃当真是很容易满足。
尽管酒足饭饱,但兜售巧果的小摊处处可见,林苒念着应景,起了心思准备买点儿当零嘴。
萧照唯恐她要积食难受,委婉劝道:“吃撑了耽误休息。”
话出口,反惹得卖巧果的老夫妇笑起来。
林苒也笑着斜睨萧照,果然见他耳根泛起可疑红晕,笑容立时愈发开怀。
萧照觉出她的坏心思,掐一把她的脸颊才乖乖同老夫妇付银钱。便听老妇人笑着道:“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好,今日乞巧节,又得牛女星君祝愿,这两个人啊,定能长长久久。”
“多谢婆婆吉言。”
林苒微笑,一面接过巧果一面坦然收下祝福。
萧照偏头看她,一时回想起在馄饨小摊她的所作所为,也一笑,伸手揽过她肩膀让她往自己身前靠一靠:“婆婆吉言,我同夫人定会长长久久。”
老妇人连声“哎、哎”应着,仿佛替他们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萧照感受到掌下林苒的身体有一瞬僵硬,嘴角又弯一弯,微微低头,含笑说:“走吧,夫人。”
被迫靠在萧照身前,林苒本有些许不解。因萧照前一刻尚在难为情,忽而却应下婆婆的祝福,但抬眼对上他视线,看出他眼底戏谑,林苒明白过来,好笑之余倒也无什么所谓。左右太子殿下不是第一日在旁人面前同她装恩爱了。
只是没料到萧照对此上瘾。
买罢巧果,没有松开她,反将她带到一处卖首饰簪子的小摊前。
“夫人且瞧一瞧喜欢哪一样,为夫给你买。”
萧照轻笑着颇为大方对林苒说。
小贩听见这话,识趣热情向他们兜售起自己的东西,将一支双蝶银簪递到林苒面前:“夫人瞧瞧这簪子。”便夸起这银簪的做工精致、用料讲究诸如此类。
林苒多看几眼这银簪。
和宫里的东西诚然是没法比的,但这小贩也谈不上说的假话,簪子上缀着两只蝴蝶振翅欲飞,可谓栩栩如生,做簪子的人确实手艺不错。
看过银簪,林苒扫向小摊上的其他首饰。
其实多的是一些木簪子,零星几样银质发饰,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
但她目光最后落在小摊后面正坐在叠放着的竹筐上的小小娘子。
小小娘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脸颊肉乎乎一团,小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吃得香甜。
她吃一口糖葫芦,便扭头乖巧将糖葫芦递给身后的人:“娘,你也吃!”正帮小小娘子绾发的年轻妇人笑着低头咬一小口,又哄过两句才继续替女儿梳头。
似乎觉察到林苒的视线,小小娘子抬起头来。
发现林苒后,她眨巴眨巴眼睛,轻抬下巴冲林苒得意炫耀手中的糖葫芦,这才欢欢喜喜咬一口。
林苒失笑,移开眼重新去看面前的首饰簪子。一直看着林苒的萧照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见她有些出神望着这对母女,想起的是不久前她酒醉失态,卸下防备透露过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萧照忽生好奇,揽住她肩膀的手指也紧了紧。
小贩见林苒和萧照气质不俗、身上衣裳的料子极好,认定他们颇有家资,故而兜售起银簪。这会儿见林苒似不怎么感兴趣,难免心虚,以为这位年轻夫人瞧不上眼,感觉到女儿在扯自己的衣摆,又连忙低头安抚,谁曾想蓦地听见这位夫人对身旁的年轻男子说:“夫君,我都想要。”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小贩愣一愣。
被林苒突来一句话拉回来思绪的萧照多少奇怪看着她。
林苒仰面,笑容灿烂望向她的便宜夫君。
随即伸出手扯住萧照衣袖撒起娇:“好不好嘛夫君?”
刹那如在馄饨小摊时再次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萧照:“……”
只是很快萧照明白过来,此时此刻,林苒冒出这样一句话,并不单单是“反击”他的调侃。因而几息时间,他低头去看林苒,嘴角扬起:“好。”
太过温柔的笑落在林苒眼里满是不对劲。
然而这之后她却未在萧照身上发现其他任何异常,那个笑仿若是她错觉。
太子如她所言,将这些簪子首饰悉数买下来。天降一桩大买卖的小贩大喜过望,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抖,连同那位娘子也带着小小娘子来对他们道谢。最后他们便是在一阵感谢里离开的这个地方。
难得游玩,林苒懒怠去猜萧照心思,依旧兴致勃勃闲逛,一路逛到东梁河畔。
萧照不提买簪子的事,她也不提。
直到上得一艘不知太子几时备下的画舫,林苒忽而听见他问:“太子妃买这么多簪子,是想起侯夫人?”
将巧果搁在茶几上的林苒听言看向萧照。
她后知后觉太子之前那个不对劲的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时今日,林苒仍未想明白为何那一日自己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情,她甚至想过是否自己潜意识里对太子是有所信任的,才会一杯杯酒下肚,才会酒后吐真言。
但已经丢过脸了,覆水难收,多想无益。
若能骗得几分太子柔情,或许他日会演变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她不见得是坏事。
林苒摆正心态,便不避讳旧事,点一点头:“嗯。”她平静说,“太子殿下也知,妾身记得的那些无非是些小事。小时候懵懵懂懂,自然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这点点滴滴便是最值得怀念的。”人活一世,最贪恋的不正是些温情么?
将簪子全部买下亦不能令这家人在一夕之间变得富有。
但值此佳节,一桩好生意让他们添上几个菜,和和乐乐吃上一顿饭总不是问题。
她喜欢那对母女相处时所散发出的温馨氛围。
那一种温馨也与贫穷富贵无关。
嫁入东宫已有一些时日,她没有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也是她在宫里难以感受的。只是这些话不必非说给太子听。
萧照脑海回想起林苒醉酒那日的事。
尽管醉酒,可说起小时候那些,她的一双眼睛格外亮,一颦一笑无比纯粹。明灿的笑容不因其他任何原因,只因那是让她感到高兴的事情,这大约也是她方才瞧见那样一幕便心有感触的因由。
“孤没有见过她。”思忖中,萧照开口,“也不知她是何种模样。”
林苒偏头去看太子,此刻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太多情绪。
“太子妃想说什么?”萧照淡淡一笑,执壶替两个人各自倒一杯茶水,“母妃因难产离世,彼时她又不过是个小小的宝林,不曾留下一副画像也不奇怪。”
同太子母妃有关的事情,林苒依稀知道些许。
据说太子母妃原
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一朝承恩,怀有身孕,才被皇帝陛下纳为妃嫔。
林苒想,那些年月皇帝陛下身强体壮,大约不曾想过自己会只得太子这一个皇子。六宫美人繁多,顾不上那个小宫女也是有的——再后来太子母妃难产离世,太子被皇后娘娘抱去凤鸾宫养着。
“殿下也会觉得命运不公么?”
望得萧照片刻,林苒收回视线问他。
“孤已经得到足够多了。”萧照不紧不慢饮一口茶水,平心静气,“固然有遗憾,但想来这世上难有完美之事。若孤抱怨命运不公,旁人又当如何自处?”
他知道林苒指的是他虽为太子,但从未能有机会享受父母疼爱。
可于他来说,眼前坐着的太子妃便是被他强娶的,即便他有不得已的原因,林苒也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
思及此,萧照搁下茶杯,似不经意问:“太子妃呢?”
她会不会觉得嫁给他很不公平?
“嗯?”林苒本以为太子问的是她母亲早早病逝是否令她觉得命运不公,顿一顿又反应过来大抵不是这一桩而是指她嫁入东宫之事。明白太子何意,她摇摇头,嘴角一抹浅浅笑意,“诚如殿下所言,妾身也已经得到足够多了。”
万般诸事,是好是坏,唯有直面才能往前走。
没有走到头又如何评断好与坏?
林苒的回答却让萧照几分不能直视。
他清楚林苒说得很认真,并无玩笑之意,正因这份认真,令他自惭形秽。
说到底在他面前的是个无辜被卷进来纷争里的小娘子。
受得住变故是因着这个小娘子足够坚韧罢了。
她是不是心底也想念家人?
彼时出嫁匆匆,她又如此在意亲情,如今说不想念亲人恐怕是假的。
当寻个合适的日子陪她回侯府省亲。
萧照想着,迅速打定主意。
两个人默契安静下去。
画舫里静悄悄的,未及半晌,外面蓦地一声巨响,将沉默打破。
那是烟花在天幕之上炸裂开的动静。
一朵朵烟花陆陆续续在黑夜绽放,十分热闹,林苒走到船头,仰面欣赏这一场夏秋之交的烟火。
画舫停泊在东梁河面。
所在之处恰是这场烟火的绝佳观赏之地。
漆黑天幕被烟花不断照亮。
碎裂的火花仿佛散落在河面之上,荡漾出一片粼粼澄澄的水波。
河岸边男女老少纷纷驻足欣赏起这一场绚丽烟花。
惊呼声与喝彩声淹没于烟花炸裂的动静。
如此火树银花不夜天,如此太平盛世景,又的确令人不由沉浸其中,忘怀所有,直到烟火结束片刻,林苒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萧照看她,知晓她欢喜,却未多言。
“别动。”
周遭重归安静之际,她耳边响起萧照的声音。
林苒心有疑惑,然而感觉到太子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便配合没有转过身。随即她懂得萧照要做什么,身后之人将一支簪子斜斜插入她的鬓发,想必是之前小摊上买来的双蝶银簪。太子似乎格外小心,生怕弄疼她,动作很慢。
“好了。”
过得许久萧照终于松开她的肩膀,隐隐似松下一口气。
林苒笑,转身面对太子问:“好看吗?”
萧照认真看她一眼,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映着他的面庞,顿时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少顷动作很轻点了下脑袋。
“殿下今日破费了。”林苒弯唇,“妾身很喜欢,定会珍藏。”
萧照听见这话,说不上为什么便是心底一荡。
然而抬眼再次对上林苒的那双眼睛,他只淡淡“嗯”一声,眉眼不动径自抬脚回到画舫内。
后来他们休息过一阵、吃得会儿巧果便从画舫上下来。离开东梁河,回到长街,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方才行至马车旁林苒和萧照便瞧见王溪月、萧婵、徐明盛并另外一名男子朝他们走过来。
离得远时辨不清那名男子样貌。
待他们靠近,林苒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却有两分意外。
“奚校尉。”和王溪月、萧婵打过招呼后,她又看向自己这位故人,落落大方一笑问,“我大哥大嫂可好?”
萧照闻言几不可见挑了下眉,余光瞥向林苒。
太子妃和忠勇伯的幼子原来认识?
第26章 第26章“孤与太子妃,无不可。”……
念头闪过脑海,萧照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未免太狭隘。
他对太子妃的事情知之甚少,如何敢笃定太子妃从来不认识奚鹤鸣?
这些年,奚鹤鸣一直在军中历练,且是投在定远军,他在军中表现也不错,林苒认识他不稀奇。反而是他忽略此事,不曾认真对待才会感到惊讶。
萧照思忖间再看一眼林苒。
她曾说自己想要寻得个情投意合、心有灵犀的夫君……这个早便认识的奚鹤鸣想必不是了。
太子心思转动之间,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儿奚鹤鸣已对林苒一拱手正经道:“回太子妃的话,林小将军同夫人一切安好,请太子妃放心。”
林苒和奚鹤鸣认识有几年时间,当初在边关因着哥哥们的关系,他们确实多有来往。只半年不见,她嫁入东宫,诸多事情发生改变,见奚鹤鸣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她亦矜持点点头微笑:“那便好。”
夜渐深,时辰不早了。
碰面后的一行人没有多寒暄,不一会儿各自上得马车准备回去。
林苒如来时那般和萧照同乘马车回东宫。
无人开口的马车里,车辙倾轧过青石板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声一声不慌不忙传入耳中。
难得出宫游玩,吃得也十分尽兴,林苒心情很好,此刻在回东宫的路上,她安安静静,闲来摆弄起之前让萧照一气儿买下来的那些簪子。
除去那支双蝶银簪以外,另两支银簪并余下的木簪子大多样式简单。
不过她在其中发现一支别致的海棠木簪。
说是海棠木簪,但除去细细雕刻出来的海棠花以外,簪身上另又雕着一对互相依偎的鸳鸯。正当她将这支簪子拿在手里借着烛光端详时,萧照的声音伴着车辙声传来:“太子妃和奚鹤鸣是旧识?”
不经意的语气仿佛只随口一问。
但林苒没忘记他提过皇后娘娘想为萧婵相看驸马之事。
今日既是七夕佳节,奚鹤鸣和萧婵在一处,想必是皇后娘娘的安排。
太子会关心几句奚鹤鸣的事情合情合理。
“前些年因着哥哥们同奚校尉曾有过些许往来。”林苒视线从簪子上移开望向萧照,沉吟中一本正经道,“说两个人是旧识,倒也算不得诓人。”
这般光明磊落的态度让萧照轻笑。
他口中偏说:“太子妃却也不避避嫌。”
林苒收起手中木簪,深以为然颔首,而后非常配合改口:“殿下这样问妾身,妾身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妾身同那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儿仅是见过几面,话也不曾说过几句,如何谈得上旧相识?只是挂念兄嫂,方才问一问他罢了!”
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无辜看着他,配上这番俏皮话直令萧照弯唇。
他想伸手弹她一记脑瓜崩,记起自己也会跟着疼,唯有打消念头,再看一眼林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子笑得畅快,落在林苒眼里多少莫名其妙。
不知萧照究竟在笑什么,她哼哼一声,继续摆弄手边的木簪子。
回到东宫亥时已过,马车停在承鸾殿外。林苒被春鸢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站定之后一抬眼便瞧见廊下一团黑漆漆的小玩意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这小猫儿灵气得很,似乎知道太子妃不在,便来过几回想要看一看
太子妃是否回来了。”
见林苒发现廊下的小黑猫,春鸢笑着道。
但几句话的功夫,原本停留在廊下的那只小猫已然一溜烟跑了。
林苒便只问一句是否喂过这小猫,得到肯定回答,她颔首,不再赘言,和萧照一道入得承鸾殿。
今日七夕,太子自然不会去别处。
宫人早已备下热水,因而林苒和萧照稍事休息过又很快各自去沐浴梳洗。
热气袅袅的浴间,萧照懒散靠在浴池池壁,回想起今夜点点滴滴,尤其是林苒故作娇柔的模样,又一次笑了。
画舫里那个陪她回侯府省亲的想法重新浮现脑海,萧照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吩咐陈安去安排。
沐浴过后从浴间出来,萧照坐在窗下随意翻看起来一本书册子。
看得几页,林苒也从浴间出来了。
她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热气熏得脸颊红扑扑的,满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今夜在小摊上买的木簪子这会儿已经派上用场,被拿来绾发。
果然是……太素了些。
萧照暗暗思忖,将书册子合上搁在榻桌上,站起身道:“安置罢。”
未几时,春鸢和宜雪领着宫人行礼告退。
萧照照旧取走软枕要去别处休息,却被林苒扯住衣袖。
“难道等天寒地冻,殿下也要继续睡那张罗汉床么?”萧照一回头,林苒便开了口,同时松手放过他的衣袖抬眼看他,微笑,“殿下是君子,妾身相信殿下。”
尽管林苒话语中并无调笑之意,但萧照难免记起当初是林苒要同他分床而眠的,连软枕亦是亲手塞给他。
彼时林苒是怎么说的……
他记得林苒那会儿对他说,“也不好占殿下的便宜,叫殿下为难”。
“太子妃莫非想要占孤的便宜?”萧照也笑。
他收紧手指,攥住掌中软枕,不让林苒趁机将它抽走。
林苒理所当然应:“是啊,殿下害怕?”
萧照眉眼不动,丝毫没有被激将的意思,反而点一点头:“太子妃聪慧,孤着实有些怕。”
林苒发现太子殿下的脸皮似比往日略厚两分。
只是更清楚在这份不领情之下,是太子认定她本不愿与他同床共枕。
“殿下先前在外人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林苒轻叹一气,松开扯住软枕的手指,却冲萧照嫣然而笑,“但妾身今日当真十分高兴,亦明白自己往日狭隘,只是殿下大度,不同妾身计较。故而妾身痛定思痛,终于幡然醒悟……”
萧照挑眉:“醒悟什么?”
林苒踮一踮脚,倾身凑至近前,近得两个人呼吸交缠,叫萧照胸腔里的一颗心跟着跳了跳。
“太子殿下其实也挺喜欢妾身罢?”
萧照听见林苒对他说。
也……挺喜欢?
突如其来的话让萧照一噎,心又突突跳两下,便听她自顾自继续道:“如此让妾身占点儿便宜也无妨?”
萧照:“……”
“你一个小娘子,怎可如此……”他无奈吐出几个字。
林苒但笑:“怎可如此什么?”她眨一眨眼睛,眼底满是狡黠,语言之间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越发肆无忌惮,“殿下待妾身好,妾身自然也喜欢殿下,夫妻之间有何不可?”
萧照:“……”
他知道林苒在胡闹,同样知道林苒是想告诉他不必再睡那张罗汉床。
虽然天气渐冷,多有不便,但分床而眠于他们是最好的——明明知道这样的道理,明明只要一句“不喜欢”拒绝她便足矣,可是那样几个字偏偏说不出口。
一刻间心思几经变幻,直至萧照看着林苒,倏然一笑。
“孤与太子妃,无不可。”
七夕当夜,林苒同萧照这对新婚夫妻又一次睡在同一张床榻上。
如同大婚之夜那般,萧照依旧躺在外侧。
两个人仰面平躺,一床绣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被平平整整盖在他们的身上。
无法忽视咫尺距离的小娘子,他如当初迟迟无法入眠,而林苒也似一如当初径自沉沉睡去。
帐幔下的一方小天地针落可闻。
双眼紧闭许久仍浑无睡意的萧照重新睁开眼。
他看一看头顶帐幔上的花纹又偏头看林苒,太子妃酣眠时的恬静面容与往日无异,买巧果时,他竟还担心过她要积食难受。萧照暗叹,收回视线闭上眼,反倒不觉回想起他们大婚之夜的事情。
想起林苒生恼跑去前院找他,想起他背林苒回承鸾殿。
想起那天夜里吹拂过脸颊的凉风,想起那天夜里鼻尖嗅到的花香,也想起那天夜里闪烁的繁星。
萧照想着这些,困意逐渐袭来。
然而正当他将睡未睡之时,蓦地被踹了一脚。
猛然惊醒,反应过来这一踹来自林苒,再看她熟睡的模样,萧照无奈,心弦却也放松下来。过得半晌发现刚酝酿出的睡意被踹没了,他转过脸,抬起手臂横档在额前,终究轻笑出声。
对于林苒而言,既然出宫玩得尽兴,夜里合该是好眠。
醒来不见太子亦习以为常。
只是方才用罢早膳,陈公公便过来承鸾殿同样出乎林苒的意料。
“陈公公免礼。”她看一看陈安,语气平静询问,“陈公公一早过来,可是太子有吩咐?”
“回太子妃的话,殿下命奴才来给太子妃送些东西。”
陈安躬身回答道。
送东西?林苒心生疑惑,便见陈安击掌两次示意,随之手中皆端着黑漆木质托盘的小宫人们自殿外鱼贯而入。定睛细看,在那些黑漆木质托盘上摆放着的无不是异常华贵的首饰头面。
“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喜欢哪一样便留下。”
“若都喜欢,尽可留下。若都不喜欢,再去库房挑新的也成。”
陈安将太子的话尽数转达。
林苒听罢倒有些领会萧照此举因由——大抵与昨日他们买簪子之事有关。
她缓步走上前,仔细打量黑漆木质托盘里面镶金嵌宝的簪子首饰。宫里的东西向来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耀眼,太子命陈公公送来的这些也不例外。
林苒在其中瞧见一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
昨夜沐浴过后她用来绾发的便是一支雕刻着鸳鸯的海棠花木簪。
“殿下厚爱,我自却之不恭。”林苒弯唇,偏头对陈安说,“陈公公,这些我全都喜欢。”
陈安会意应“是”,命宫人将簪子首饰悉数留下,而后便行礼告退。
林苒将那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留下,另外又挑拣几支金钗步摇,余下的只让春鸢和宜雪收进小库房。随后吩咐宜雪说:“一会儿再备些糕点,前两日太子让人送来的柿子和橘子味道也不错,都备着。”
“是。”宜雪福身应下才笑问,“太子妃有客人吗?”
林苒轻唔一声,却道:“应该吧。”
昨日在宫外遇到奚鹤鸣,奚鹤鸣又是皇后娘娘给萧婵相看的驸马人选,她猜王溪月会过来寻她。
毕竟这是个打听有关奚鹤鸣消息的机会。
宜雪见林苒心中自有主意,没有追问,自和春鸢一道忙碌起来。前一夜太子携太子妃出宫游玩,今日一早又命陈公公送来许多金玉首饰,在她们眼里这无疑意味着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感情和睦。她们替林苒高兴,只盼着越来越好。
而如同林苒猜测的那样——
迟一些果真有小宫女从外面进来禀报:“太子妃殿下,乐安县主来了。”
林苒但笑,收起手里的话本:“快请进来。”
“乐安见过皇表嫂,皇表嫂万福。”
王溪月被宫人引着入得殿内,一见林苒便笑嘻嘻上前行礼请安。
林苒与她免礼,又说:“快坐吧。”随即命宫人奉茶。
不多时,宜雪领着小宫人奉上茶水并几样提前备下的糕点与新鲜果品,知她们大抵有正经事,很快示意殿内的小宫人退下,宜雪和春鸢留在外间听候吩咐。
“阿月来寻我可是有事?”留下她们两个人在后,林苒一面招呼王溪月喝茶吃点心一面问。
王溪月始终笑嘻嘻的也不藏事:“想同皇表嫂打听忠勇伯府的奚公子。”
林苒看她,她不紧不慢解释:“皇表嫂应当晓得了罢?姑母正为阿婵姐姐相看驸马,这忠勇
伯府的奚公子也是其中一个。到底是一桩大事,我也替阿婵姐姐挂心,故而想打听打听这奚公子为人到底如何,可配得上我阿婵姐姐。”
王溪月说得正经,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林苒。
“皇表嫂若对这位奚公子有所了解,可否悄悄说与我听一听?”
“我在边关时确曾与奚校尉有过些许往来,但你问我对他了解多不多,我却不敢托大。”林苒沉吟中道,“不过以我所知,奚校尉在军营里表现不错,军中生活多辛苦,他虽是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儿,但能吃这份苦,可见心性,这样的人多半会是个有前途的。”
王溪月笑:“看来皇表嫂对这位奚公子的评价不错?”
“我同奚校尉关系尔尔,怎敢评断他为人?”林苒摇摇头,只说,“有母后和太子殿下瞧着,想来日后无论相中谁做永宁的驸马都不会差了去。”
王溪月听言,托腮轻叹:“是呀,有姑母和太子表哥在,不会让阿婵姐姐受委屈的。”
林苒看她:“做什么叹气?这不是好事么?”
“只是想到阿婵姐姐快要尚驸马成家,有些惆怅,皇表嫂……”王溪月迟疑了下,轻声问出口,“我如今想到将来要嫁做人妇便觉得害怕,为何会这般?”
“嫁给中意之人也会害怕吗?”
王溪月皱眉,“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会很期待。”
小娘子初尝情之一字滋味,心中惴惴,林苒倒不觉得十分稀奇。
但她想一想问:“阿月昨日同徐大人玩得不甚开心?”
王溪月当下微怔,没有反应过来。
林苒便确认她昨天夜里和徐明盛之间并无不快,继续问:“那是母后提了也要定下你的婚事?”
“没有……”王溪月似回过神,听罢反而撅了下嘴巴,闷闷不乐道,“姑母说我还小,无须太着急此事,可我明年也要及笄了,如何会还小呢?”她越说声音越低,仿佛自言自语又嘀咕一句,“难道姑母不认同我和徐大人……”
林苒听清楚王溪月的话,心下不免疑惑。
皇后娘娘不同意他们的事情么?可瞧着也没有限制两个人来往?
“阿月说什么?”林苒掩下疑问,佯作自己不曾听清。
王溪月回过神,连忙摆手笑笑:“没什么,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思虑太多了。”
林苒只说:“多琢磨琢磨倒也不是坏事,将这些事情想得明白些总归好过稀里糊涂。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往后说不定又变了想法。至于阿婵的婚事,到底要她自己喜欢才是最好,奚家公子再好,若是阿婵不喜欢,恐也白费。”
“皇表嫂说得在理!”王溪月忙不迭点头,“阿婵姐姐喜欢才是最好。”她似乎多少想明白,没有继续聊这些,同林苒一起喝茶吃点心。
后来王溪月提起另一件事:“说来今日一早收到家书,我三哥来京城了。”
“算一算日子,这几天便能进京。”
林苒对王家的事情不怎么清楚,但她嫁入东宫之前了解过些许,知道王溪月口中这个“三哥”是她的堂哥王怀仁,年及弱冠,十五岁时已高中解元,在并州城中一直有第一才子之名。
“是因为来年春闱科考?”林苒盘算了下问。
“皇表嫂怎么知道?”王溪月不无吃惊,又笑着点点头,“信中是这样说的,早点儿来也好早做准备。”
“我和三哥也快有两年没见了……”这些话起了头,王溪月有许多话可说,絮絮叨叨同林苒聊起来,直到巳时一刻才告辞离去。
春鸢和宜雪一直跟在林苒身边,对奚鹤鸣亦有所了解。听闻这些事,在王溪月离开后,春鸢感慨:“没想到奚校尉竟会被皇后娘娘相中做永宁公主的驸马爷。”
林苒斜眼看她:“成与不成,且说不准,这驸马人选未必只一人。”
春鸢但笑:“做奴婢的自不敢胡乱评说主子们的事情,不过太子妃晓得从前奴婢在边关便见过奚校尉,端得是一表人才、卓尔不群,又是忠勇伯府的嫡子,想来也不会输了旁人去。”
林苒对此不置可否。
皇后娘娘对永宁的婚事上心,这驸马无疑是要往好挑。
奚鹤鸣……
林苒想起这人,却同样记起昨夜回东宫的路上太子在马车里问起她与奚鹤鸣是旧识一事,记起太子彼时莫名畅快的那个笑。难道是被她当时那番话取悦了?
呵。
林苒轻扯了下嘴角,起身对春鸢道:“今日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七夕过后太子忙于朝堂之事,连续两日不曾来承鸾殿。
但第三日清早,她刚起身,太子忽然过来了。
眼见太子大步入得内殿,林苒来不及仔细梳妆打扮,唯有赶忙迎上前:“见过太子殿下。”
萧照虚扶她一把,示意她起身,又瞥向宜雪和春鸢等人:“你们退下。”
宜雪春鸢当即领着小宫人福身告退。
林苒望向满脸肃然的太子:“什么事竟叫殿下一大早亲自来?”
“沈世才死了。”
萧照低头看她,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林苒一怔,难掩惊讶。
沈世才死了?沈妃的哥哥……这是死得蹊跷么?
第27章 第27章林苒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测……
“有何蹊跷之处?”因沈世才之死震惊过半晌,林苒回过神皱眉问。
萧照却平静说:“暂未发现蹊跷之处。”
没有蹊跷之处?林苒又是一怔。
她望向走向罗汉床的萧照,转而意会,这件事明面上没有蹊跷之处恰恰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殿下,妾身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林苒微微思量,而后跟上萧照脚步,也在窗下的罗汉床上落座,认真问。
萧照看一眼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的太子妃,这才不紧不慢说:“事情倒也不怎么复杂,今日寅时附近,沈世才被发现暴毙在京中的一处小倌馆,且被发现的时候衣裳不整,场面十分不堪入目。”
短短几句话让林苒的耳边一阵嗡鸣。
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震惊抑或是感到疑惑。
小倌馆,衣裳不整……
可以想见沈世才出事的时候正在同小倌亲热。
林苒自然记得自己回京不久和沈世才在东梁河边的那一场冲突。
彼时她救下了个被沈世才戏弄的小娘子。
这人……
小倌馆,马上风,如此不体面的死法于沈世才却很合适,半点儿不冤枉。
虽然林苒不为沈世才之死可惜,但太子这般在意,她知道更要紧的是这背后值得深挖之处。念头转动,林苒又问萧照:“验过尸么?有何发现?”
落座后的萧照视线一直落在林苒身上,将她所有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林苒向来聪明,他知道她能猜中他心思。
“沈世才身上没有伤口,仵作也未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可以说他的死并无异样。”萧照手指轻敲榻桌,“不过在验尸期间,也已经确认过了另一件事。”
林苒好奇:“何事?”
“沈世才夜里吃过助兴的药。”萧照略略压低声音,回答她道。
林苒:“……”
当真是一个十分不体面的死法。
“这药有问题?”沉默过几息时间,林苒问。
以太子所言,眼下首先值得略做怀疑的似乎便是沈世才用过的药了。
见林苒十分迅速做出猜测,哪怕知道她心思机敏,萧照依旧有两分的诧异。这诧异很快化作坦然,萧照神色缓和,也不废话,一颔首道:“是突厥秘药。”
“突厥?”林苒顿时明白太子为何一大早过来承鸾殿。
当初在桃源寺后山
遇到的便是突厥奸细,太子也曾同她说过怀疑朝堂内外有人与突厥勾结。
林苒一面思索一面说:“巧合么?”
“单凭这个,却也无法下定论,只若是巧合,未免有些凑巧。”
她说着抬眼去看萧照。
“殿下有何想法?倘若不是巧合,这幕后之人为何突然对沈世才下手?”
萧照这次并未直言,反而问一句:“太子妃怎么想?”
林苒看着他,疑心太子暗示事情可能同自己有关,又觉得荒唐:“总不能是为了大费周章栽赃陷害我?”
话说出口愈发觉得哪怕只是猜测也不可理喻。
偏偏太子不否认,叫林苒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殿下认为是这么一回事?”
小娘子因为震惊而瞪圆眼睛的懵然模样实在太过可爱,萧照险些被闹得失笑。好在尚能稳住得情绪,他眉眼不动,只扯了下嘴角:“沈世才欺辱过的人那么多,如何栽赃到你身上?况且若想用这种法子对付他,为何等到现在?”
“既然如此,殿下方才为何做出那般反应?”林苒皱一皱眉问。
萧照垂眸,终是一笑:“太子妃聪慧,孤不过想先听听太子妃的想法。”
林苒不信他。
但既否认栽赃陷害的可能性,余下的……
撇开刚出事的沈世才,沈家人里面她曾接触过的还有沈妃和沈云芝。
其中沈云芝这位小娘子实在不是个心思深的。
心思不深倒罢了,最为要紧的是,这个小娘子其实也不大讲理。
若她背后遭人挑唆便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思忖片刻,林苒问:“殿下担心沈家人会迁怒于我?”
萧照收敛笑意,沉默过一瞬说:“想要迁怒你的,只怕未必是沈家人。”
林苒又懵然。
想迁怒她的未必是沈家人?
不但如此,而且这个人能够让太子如此重视。
林苒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测。
她皱眉望向萧照,过得数息,张一张嘴,只无声询问。
于是,林苒看见萧照不轻不重点了下头。
太子认同了她的想法。
林苒抿唇,一时眉头皱得更深。
……
沈世才暴毙于小倌馆的事不日便传开了。他死得太不体面,暗地里风言风语自然多,但外人也难免顾忌怀有龙嗣的沈妃,明面上不至于幸灾乐祸。
对于沈家而言,这一桩突来的意外则实在是难以接受。
尤其户部侍郎沈新只得这么个儿子,一遭中年丧子,打击之下便是一场下不得床榻的大病。
“陛下,沈妃娘娘跪在殿外,说……见不到陛下便不走了……”
高振听罢小太监的禀报,转而躬身对皇帝道。
先前挨过那一百大板以后,尽管得到过恩准,但只休养过数日高振便回到延兴帝的身边服侍了。他如今乍看之下与常人无异,走动时细细观察却能发现他一条腿略有些跛,不甚方便。
延兴帝对此没有多言。
高振也不提,将当初的事情直接撇过去。
而沈妃已经连续三日为沈世才暴毙一事前来求见皇帝。
延兴帝知道她心思,因而前两日没有见她,只让高振将人劝回来,谁知她今日竟变得如此执着。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如今怀着朕的龙嗣,岂可如此胡闹?”
听罢高振的话,延兴帝一脸不痛快。
“陛下息怒。”高振眼神示意殿内的小太监退下,而后低声劝道,“到底龙嗣要紧,陛下何不让沈妃娘娘先进来?有什么话,想来可以慢慢说。”
延兴帝便冷哼一声:“当真让她进来又如何?此事朕绝应不得她什么。”
因为马上风出事已经够丢人了,何况是死在小倌馆里,沈妃偏也不嫌丢人,竟闹着要见他!
“陛下,”高振见状,语气愈发恭敬,“陛下向来体察下情,沈妃娘娘如今正伤心难过,若得陛下一二宽慰,想必不至于再钻牛角尖,对龙嗣也是好的。”
“呵!”延兴帝愈发不耐烦,“她怀上龙嗣,朕高兴不假,但难道朕还要因此受她挟持不成?这些时日,三天两头闹自己身子不舒服!”
高振闻言连声安抚道:“陛下息怒,还请陛下息怒。”
“沈妃娘娘身子弱,太医也说过得仔细将养着,沈大人一病不起,娘娘难免着急上火……”
提起沈新,延兴帝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沈爱卿病重下不得床榻他有所耳闻,归根结底中年丧子的打击太大,尤其沈爱卿膝下只得那么一个儿子。
延兴帝思及此,忍不住对沈新生出几分同情。
同样膝下只得那么一个儿子,他对沈新的痛苦很是理解。况且,若非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他又何至于此?
沈妃……
再想起沈妃有孕,延兴帝心底终于泛起柔情,他盼这孩子实在盼得太久。
“陛下,沈妃娘娘晕倒了!”小太监忽然慌张禀报道。
“什么?!”已然心软的延兴帝一惊,霍然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将沈妃抱入殿内时,沈妃在他怀中醒来。
瞧见延兴帝,她眼泪扑簌簌落,似满腹委屈喷涌而出,却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陛下……”
身体不甚健壮的延兴帝被这通挣扎闹得双臂发软,唯恐怀里的人要摔落在地,连忙道:“爱妃快别动!一会儿摔着朕的孩子怎么办?!”
“你如今身子重,实不该如此大哭大闹。”快步将沈妃抱到小榻上去,延兴帝在一旁坐下,他揽住沈妃的肩膀,重重一叹,“总归身子要紧,待会还是让御医过来给你请个平安脉,瞧一瞧。”
沈妃依偎在延兴帝身前,泪眼朦胧抬起头:“多谢陛下,只臣妾亦有事相求,唯望陛下成全。”
她一面说一面拉过延兴帝的手,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延兴帝低头看沈妃,默一默方问:“何事?”
沈妃哽咽,低下头的同时转过脸埋在皇帝的身前:“陛下……”
延兴帝猜得到她想说什么,纵然怜惜她有孕,但提及沈家的事仍按捺不住不耐烦,却未曾料想会听见她说:“陛下,臣妾心里明白,家兄生前没有少胡闹,可……可即便如此,也决计不是太子妃和定远侯府谋害家兄的理由呀!”
“太子妃?”
不知沈妃此话何意,延兴帝当下追问她道,“此事同太子妃有何关系?”
沈妃恨恨道:“若不是他们,家兄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她态度格外坚定,对延兴帝说,“有陛下在,旁人怎敢欺侮沈家,可家兄此番死得不明不白。”
延兴帝心觉沈妃此话无甚道理。
沈世才死在小倌馆这事他听高振细细禀报过,说什么陷害,难道有人摁着沈世才做那些事不成?
“陛下,不会有旁人!必是定远侯府所为!”
生怕皇帝不信,沈妃又信誓旦旦说。
延兴帝看着怀里语气坚决的爱妃,想起太子妃惹他不快,忽地心念一动。
这事,也不是不能查。
……
沈世才死后,外面的一应消息动静悉数传到林苒耳中。
她对沈家和沈世才并无同情,但先前太子那些话让她颇为在意。
这些天沈妃一直求见皇帝的事林苒知道。
只是不确定沈家何种想法,也不清楚皇帝打算怎么处理沈家这一桩事情。
不过眼下得先进宫去。
天气变幻,皇后娘娘前几日染上风寒迟迟未愈,身为太子妃,林苒理当进宫去凤鸾宫侍疾。
“时辰不早了,动作得快些。”
林苒从妆匣里面取出那支鸳鸯海棠纹白玉簪递给宜雪。
“是。”
正为林苒梳头的宜雪接过白玉簪,答应一声。
林苒到得凤鸾宫时,王皇后的大宫女锦绣恰准备喂王皇后喝药。她行过礼,便上前接过药碗:“锦绣姑姑,我来吧。”一面说一面在床榻旁坐下。
人在病中,王皇后的脸色有些苍白,语声也微哑:“难为你日日刚起身便进宫来服侍我。”
“本是分内事,不敢说为难。”林苒微笑,又喂起王皇后喝药。
一直到王皇后重新睡下,林苒才离开凤鸾宫。
与之前几日不同,今日离宫之时,却在半道上被高振带人
拦下。
比起当初的嚣张跋扈,今日的高振笑得颇为恭敬:“传陛下口谕,请太子妃移步蓬莱殿,面见陛下。”见林苒面色微沉,他笑一笑,“太子妃,请移步。”
第28章 第28章林苒确认皇帝今日召见她的心……
夏末秋初,空气里残留盛夏燥热,蝉鸣声却渐渐消散。
去往蓬莱殿的路上,林苒安静坐在软轿内,想着是去见皇帝,微微皱眉。
沈世才出事的那一日,太子专程到过承鸾殿。
那时太子曾提醒她或许有人会借沈世才之死对她不利。
她有过猜测,太子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可能会借沈世才之死发作于她的并不是别人,恰恰是皇帝陛下。
但亦不曾想皇帝陛下会直接召见她。
帝王之心难以捉摸,她眼下只知这里面定有古怪,有古怪,则不得不防。
林苒沉吟中又记起来沈妃。
既有沈妃娘娘接连数日求见皇帝陛下在前,那么皇帝陛下这一突然举动便多半与沈妃娘娘有关。
待会儿在蓬莱殿大抵也是能见到沈妃娘娘的。
唯一是有一点……
沈妃娘娘想来是已经得见陛下。
但方才得见陛下,陛下便将她召去蓬莱殿,会否太过着急匆忙了些?
抑或背后其实有必须立刻召见她的原因?
猜不透,却也只得先行前去面圣,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良久沉默过后,软轿停在蓬莱殿外。
林苒从软轿上下来,复随高振入得蓬莱殿内。
一踏入正殿,她便发觉殿内的气氛凝重,延兴帝负手立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瞧着她。且不出所料,一袭素裳、几无首饰的沈妃娘娘正柔弱依偎在延兴帝身侧。
来蓬莱殿路上的推断未曾落空。
却似乎意味着今日之召见愈发来者不善。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林苒掩下心思、眉眼低垂缓步上前对延兴帝行礼,继而冲沈妃一福身,“见过沈妃娘娘。”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只换来一片沉寂里更加难以忽视的凝重气氛。
自林苒踏入殿内起,沈妃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张扬的太子妃,想起自己惨死的兄长,沈云蕊难以控制心底的恐惧与愤怒。
她自入宫不久便是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嫔。
有陛下撑腰,无人敢欺她辱她,连同沈家在京中亦是风光无两。
如今她怀上龙嗣,得陛下恩宠更甚从前。
她知道这般情况会令更多人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只她本以为,这些人也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可,她的兄长出事了。
她的哥哥一夕之间惨死在小倌馆,那样耻辱、那样狼狈,那样贻笑大方。
意外?不,她绝不相信是意外。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她也无法接受这不过是一个意外。
何况冷静下来再想一想……
除去太子以外,还能有谁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换作旁人又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情?
她实在无法安心。
尤其是她兄长和太子妃之间当真有过龃龉,焉知不是一场报复?
即便退一步说此事与太子无关,亦无法证明太子没有敲打、警告她和沈家的心思。她怀上龙嗣,注定面对更多的明枪暗箭,迟早有一日,是要和东宫撕破脸的。
既然如此,不如同父亲说的那样,借着兄长之事让太子明白无论如何陛下都会替她撑腰的。
且她和沈家绝无可能坐以待毙。
沈云蕊心思百转,心底泛起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复强压下去。
最终在一片安静里徐徐开口:“太子妃,你可知错?”
未被延兴帝免礼的林苒始终低着头。
沈云蕊的声音响在头顶,忽来的质问令她茫然抬头,面上唯有惊讶与不解:“沈妃娘娘此话……何意?”
“太子妃何必装傻充愣?”
“我兄长之事,难道太子妃半点不知情?难道同太子妃没有半点关系?”
沈云蕊开门见山、直言指责,未等林苒出声,又转而望向延兴帝,便落下泪来:“陛下,臣妾知,兄长先前同太子妃有过些许不愉快,但那次的事情,臣妾兄长哪怕卧床养伤许久,也从不曾有过报复之心,岂料如今遭遇这般歹毒谋害……臣妾,臣妾实在接受不了呀!”
她一面哭一面将脸埋在延兴帝的肩,似不愿叫人瞧见她的失态。
惹得皇帝满脸心疼将她揽入怀中:“好了好了,爱妃不哭,朕会为你做主,你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哭坏了。”
“太子妃,你当真不知错吗?”
宽慰过沈妃几句,延兴帝重新看向林苒,板一板脸道。
林苒依旧懵然:“父皇?”顿一顿,她垂下眼说,“儿臣愚钝,实不知犯下什么错事,竟惹得沈妃娘娘如此不快,还请父皇明示。”
“太子妃又何必这般装傻充愣?!”沈云蕊像被林苒的态度激怒,骤然拔高音量,但仍将脸埋在皇帝身前,声音闷闷的,嘤嘤泣泣,“你敢说不是你对从前的事怀恨在心,方对我兄长下此毒手?”
林苒听得直皱眉,愈发不解道:“沈妃娘娘,凡事总归是要将证据的。”
“不知娘娘所指之事,证据何在?”
沈云蕊听言哭得更厉害了,一时也只冲皇帝诉苦:“陛下!陛下瞧瞧,太子妃实在放肆!”
皇帝手掌轻拍沈妃后背以作安抚,觑向林苒。
“太子妃,朕瞧着太子当真是将你纵得无法无天,才叫你不知礼义廉耻,行事任性。你如此表现,怎堪太子妃之位、怎堪当东宫表率?将来又如何母仪天下?”
延兴帝冷冷几句话却是说得极重的。
面对这位“父皇”的怒火,林苒无从驳斥,亦不得不跪下认错。
“惹得父皇不快是儿臣不对,请父皇息怒。”
“只是沈妃娘娘一番话无凭无据,儿臣实难认罪,更担不起这条人命。”
此时此刻,林苒已然确认皇帝陛下今日召见她的心思。
果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针对她是假象,借着沈世才之死、利用她敲打太子殿下才是真。
不过她方才问及证据,没有得到陛下和沈妃娘娘任何正面回应,意味着他们手上确实没有任何不论真假的“证据”。而自沈世才在小倌馆中出事起,直至今日沈妃娘娘才得以面见陛下,很有可能召她来蓬莱殿也是陛下临时起意。
陛下今日会对她发难已是板上钉钉。
太子对陛下举动早有预料,得到消息便不至于无动于衷,定会赶来。
眼下她能做的并不多。
那么,起码在太子出现之前尽量不被抓到话柄,以免横生枝节,也叫自己免受不必要的罪。
林苒打定心思,老老实实跪着。
皇帝见她表面顺从、话里话外却一腔桀骜,心底那股不喜之情又冒出来。
“哼!”
“怎么?太子妃这是觉得朕查不到证据吗?”
延兴帝一甩衣袖,声音愈发的冷沉。
沈云蕊闻言慢慢抬起头,一张素净娇艳的面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含情脉脉望着皇帝:“天网恢恢,陛下英明神武,定能还臣妾兄长一个清白,一个公道。”
两句话让延兴帝受用无比。
他爱怜回望沈妃,伸手去帮她擦泪:“好了好了,爱妃莫哭,朕心疼,这不是有朕在吗?”
林苒眼瞧着皇帝陛下和沈妃娘娘一唱一和、你侬我侬,心知自己说什么皆已无用。不过三言两句,她前一刻的判断得到印证,确实是没有证据的,哪怕是专门用来栽赃的证据也没有。
这让林苒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皇帝
陛下今日非要召她来蓬莱殿是为什么?
疑惑浮现不过数息,复听得皇帝声音响起,不似对着沈妃娘娘的柔情小意:“太子妃这般骄纵蛮横,是该重新学一学宫里的规矩了。索性这些时日,太子妃便留在蓬莱殿,也不必回东宫,朕自会安排几位嬷嬷过来悉心教导你。”
听言,林苒微微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将她扣在蓬莱殿,应当是此番召她前来的真正目的。
挟持她并且以沈家之事威胁太子么?
倘若事先没有充足的准备,陛下这一局恐怕是必败了。
早知太子有所警觉,面对延兴帝此番举动,她心下全无慌乱,但面上仍几分惊惶:“父皇明鉴,儿臣……”话未说罢,沈妃忽而捂住小腹,眉头紧锁,面有苦色,延兴帝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
“爱妃,怎么了?!”
皇帝伸手扶住身侧的娇弱美人,头也不抬厉声吩咐去请御医来。
林苒眼见延兴帝横抱起沈妃、脚步匆匆往侧间去,晓得皇帝陛下已顾不上她这个太子妃,而她未得口谕,未被免礼,唯有继续在这殿内乖乖跪着。
沈妃娘娘是否有意为之,已经不重要了。
来蓬莱殿之前她便很清楚自己多半要在这里吃些苦头。
太子理当正在赶来的路上?
林苒想着收回视线,安安静静跪在玉阶之下。
沈云蕊自然是故意的。
太子妃得皇后和太子庇护,想看太子妃吃瘪也不是容易的事,今日得此机会,定不能轻轻放过。
跪一跪罢了。
他们这位太子妃往日在边关生活,身体康健得紧,跪一跪出不了事。
哥哥的事情已然是无可挽回……
往后,她更得努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她的孩子才行。
思及腹中胎儿,沈云蕊情绪几分低落,眸光微黯,下意识手指揪住皇帝身上那件明黄色龙袍。然而下一瞬,她听见一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在殿内,恭恭敬敬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
沈云蕊讶然抬头,但见王皇后快步入得殿内。
王皇后行至玉阶之下,站在太子妃身前,冲着皇帝的背影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刹那蓬莱殿悄然无声。
延兴帝回首,视线落在王皇后身上,半晌不无讥诮问:“皇后不好生养病,来朕这儿做什么?”
“听闻沈妃晕倒在蓬莱殿外,臣妾不敢不挂忧龙嗣,兼之刘太医恰在凤鸾宫,便让刘太医随臣妾一同前来。”仿若没有听出皇帝的不快,王皇后认真回答。
延兴帝便是喉头哽住。
未及开口,反先听王皇后疑惑发问:“陛下,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又重新聚在林苒身上。
第29章 第29章萧照心底不觉生出一股无名之……
林苒确信太子会来,却没有想过皇后娘娘会来,且来得这样快。
毕竟她离开凤鸾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才吃过药歇下了。
如此看应当是在得知她被皇帝陛下召见时,皇后娘娘便立刻起身梳妆赶至蓬莱殿,且特地将刘御医带上,以免皇帝陛下将她留在殿外,不允入内。
望着王皇后的背影,林苒心下轻叹。
只盼这桩事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别是因此又加重才好。
“太子妃娇纵蛮横、不识礼矩,皇后娘娘难道不清楚吗?”被皇帝抱在怀中、跟着皇帝一起转过身的沈云蕊始终柔弱靠在皇帝身前。她抢在林苒和皇帝之前娇滴滴开口,“陛下管教一下太子妃罢了,皇后娘娘这也要反对不成?”
王皇后以帕掩唇轻咳两声:“沈妃中气十足,听起来倒不像身体有恙。”
“只我同陛下说话,如何轮得到沈妃插嘴?”
说得两句,王皇后又忍不住咳几声,语声也愈发虚弱:“太子妃向来乖巧懂事、知礼守矩,怎得到沈妃嘴里,却变成那般?我看是沈妃怀恨太子妃从你家兄长手中救下无辜百姓,故而有意刁难。”
“陛下!”挨了皇后的训斥,沈云蕊立刻扭头找皇帝。
“臣妾怎会有如此心思?皇后娘娘简直血口喷人,还请陛下明鉴!”
延兴帝觉得头疼。
抱着沈云蕊这么半天,手臂发软也快支撑不住。
“太子妃自是犯下错事才会跪在这里,难道朕会无缘无故欺辱她不成?”皇帝沉下脸,下逐客令,“皇后身体不适,自当回去好生休养,少操些心。高振,还不快送皇后回凤鸾宫?”
在延兴帝、王皇后以及沈妃之间,林苒根本插不上话。
不过她隐隐感觉到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尚算客气,似乎不愿将局面闹得太过僵硬,惹得皇后娘娘生恼,因而有些迫不及待想让皇后娘娘回凤鸾宫。
“陛下……”
王皇后被大宫女锦绣扶着,瞥一眼高振慢慢道,“太子妃若有错,自也是臣妾这个母后之错。”
“想是臣妾未能将太子妃教导好,才有今日令陛下不快之事。若陛下相信臣妾,不如让臣妾暂且把太子妃领回去严加管教,叫她往后再不如此。”她回头看一眼林苒说,“相信太子妃也会认真改正。”
林苒会意,低下头配合道:“皇后娘娘教导得极是。”
“儿臣往后定会更谨慎行事。”
延兴帝和沈云蕊听言皆脸色微变。
沈云蕊是因为不想轻易放林苒离开,皇帝自然是因为不想被坏好事。
“朕说了,皇后尚在病中,应当好生休养。”
“这些事情不必皇后操心了。”
延兴帝异常不悦强调,然而王皇后并无退让之意,依旧轻声细语:“陛下何尝不是诸事操劳呢?臣妾为陛下妻,自当为陛下分忧,岂有寻借口懈怠偷懒之理?”
“你!你放肆!”
延兴帝生恼,便习惯性想要摸个什么东西砸过去,一时忘记自己怀里还有个美人,松开手。
身体似骤然一空的沈云蕊惊吓不已。
“陛下!陛下!”她惊叫出声,手臂死死吊在皇帝身上不敢动作,慌乱之中一张素白的脸彻底失去血色。
皇帝也反应过来沈妃尚被自己抱在怀中。
想起沈妃腹中胎儿,他更加惊慌,手忙脚乱想要把人重新抱好。
奈何失去平衡,两个人一阵折腾中徒留狼狈。到得最后延兴帝也没能将拼尽全力吊在他身上的沈云蕊横抱起来,只是两手努力托住她身体,让她不至于掉下去。
稳住身形的沈云蕊后知后觉去看王皇后。
见皇后眼神轻蔑看着自己,沈云蕊不禁暗自咬牙,扑在皇帝身前嘤嘤哭泣又一次喊肚子疼。
“陛下!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到!”
又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垂首疾步进来殿内禀报。
眼见太子大步入得蓬莱殿正殿,延兴帝闭一闭眼,面色铁青又掩不住尴尬,小心翼翼将沈云蕊放下来,继而命宫女将她扶去侧间休息。沈云蕊同样瞧见太子,亦瞧见跟在太子身后入得殿内的那一名年轻男子。
她不大认得此人样貌。
但在太子见礼后、在被扶进侧间的一刻听见那人说:“微臣陈云敬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陈云敬?
沈云蕊感觉这个名字耳熟得很。
却直到在小榻上躺下,刘太医上前来为她诊脉时才猛然记起——
陈云敬不就是当初害得她爹爹被停职的新科探花郎么?
萧照入得殿内,首先看见的是跪在地上的林苒,之后是王皇后,以及玉阶之上的皇帝以及沈妃。
他知道自己有些来迟了,但好在,不算太迟。
林苒在听见小太监禀报太子到的一刻,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尤其太子是专程带着陈云敬过来的。
王皇后见太子来了,脸色也立时缓和许多,唯有皇帝怒火已至顶峰:“你又来做什么?!”他逼视太子,心下清楚太子此番定也是为太子妃而来。
一个一个来得这么迅速,他这蓬莱殿岂不是漏成筛子?
他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沈世才的案子有新进展,儿臣特来向父皇禀报。”萧照一面说一面微微侧身,伸手接过陈云敬递来的卷宗。他没有吩咐宫人,自顾自走上前将卷宗呈到延兴帝面前,“这是此案卷宗,请父皇过目。”
萧照知道他父皇的想法。
沈世才这一桩案子,最初不曾插手,之后想要插手便须得费些周折。
倘若先插手案子再用此事来刁难太子妃难免耽误时间。
他父皇没有那个耐心,但若先将太子妃扣下,自是另一种情况。
但沈世才之死本就有蹊跷。
那点儿蹊跷,足以令他父皇心生怯意,收敛心思不再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新进展?
延兴帝将信将疑,接过那份卷宗,展开细看。
正殿内变得安静的同时气氛也逐渐严肃。
侧间的沈云蕊听见太子的话,实在拿不准太子口中的新进展究竟指什么,一颗心不由怦怦直跳。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卷宗,手指下意识用力将卷宗抓得皱巴巴的。他不知道这是太子先行暗中动过手脚,抑或当真是查出来这些,但他明白一件事:赌不起。
倘若沈世才之死牵扯到诸般秘辛,那确须得小心行事。
他的安生日子可还没过够。
只是如此一来,又教太子和太子妃如愿。
难道当真奈何不得他们两个人?
延兴帝盯着手中卷宗半晌,心下纵有万般不情愿,也知道不能再拿此事发作太子妃了。
到头来不得不任由太子将太子妃扶起身,看着皇后同他们相继行礼告退。
“陛下……”
惴惴不安的沈云蕊一见皇帝进来侧间,当即命宫女扶她坐起身。
延兴帝面色不豫,抬手示意她不必起身后看向刘太医。
他问:“朕的孩子情况如何?”
刘太医恭敬回答说:“沈妃娘娘身体无大碍,腹中胎儿也无大碍,只略有些动胎气以致身体不适,微臣待会便为娘娘开一副药方以便稳固胎气。”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你去吧。”
刘太医应是,当下行礼告退被宫人引着去别处开方子。
沈云蕊在听见皇帝那一句“朕的孩子情况如何”时,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她固然知晓陛下十分爱重她腹中龙嗣,她也是凭着这个被晋封为妃,但次次关心孩子胜过关心她……沈云蕊控制不住有些无言。
可这样的情绪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表露。
她强压下去,单是仰头眼巴巴看着延兴帝:“陛下,方才臣妾听见……”
“你兄长之事不必再提。”延兴帝直接揭过此事,俯身握住沈云蕊的手,“爱妃勿要忧思忧虑,只管将养好身子,顺利诞下朕的孩子,明白吗?”
“是。”
沈云蕊了解皇帝脾性,知他无心多说,垂下眼异常乖巧顺从应下他的话。
……
从蓬莱殿正殿出来,林苒和萧照一道送王皇后上得凤辇,又目送她先一步回凤鸾宫。皇后仪驾远去,林苒堪堪收回视线,便被萧照隔着衣袖虚虚握住手腕。
“先回吧。”
萧照轻声说罢,牵住林苒步出廊下,继而扶她上轿辇。
太子殿下此番举动固然体贴,但今日在蓬莱殿跪得许久的林苒无心感动。只是过得片刻,当萧照跟在她的身后也上得同一轿辇、要与她一道时,她略微一怔,不解望过去:“宫里缺轿辇吗?”
“不缺,但孤想与太子妃一道回东宫。”
萧照眉眼不动,对答如流。
林苒懒得同他多分辨,却不想太子隔着衣摆,轻轻摁了下她的膝盖。
“疼不疼?”
又不等她开口回答这个问题,趁无人瞧得见轿辇里的情形,太子直接撩起她的衣摆,查看她膝盖的情况。左右两个人是夫妻,林苒没有阻止他的举动,不过也低下头看一看——跪得许久,膝盖果然一片青紫痕迹,乍看触目惊心。
萧照在来蓬莱殿的路上已经感受到膝盖传来的不舒服。
尽管有所预期,但清楚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底不觉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林苒不知萧照此刻的心思。
唯独觉得,被人这样盯着膝盖看有几分的不自在,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确实小腿有些发凉。
“倒也没什么。”
“以往在边关身上磕磕碰碰是常有的,过得几天也就没事了。”
林苒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将裙摆放下来。萧照反摁住她的手:“先擦药。”话音落下,他收回手,从袖中掏出一白瓷罐子,复解释,“方才问刘太医讨要的。”
问刘太医讨要的?那么便是在他上来轿辇之前的事情。
林苒想着揶揄道:“太子殿下这般心细如发,实令妾身受宠若惊。”
萧照一时未回应。
他动作轻柔替林苒擦着药膏,在一片沉静里轻声说:“是孤对不住你。”
第30章 第30章孤自当为太子妃效力。
太子郑重其事的话语使得轿辇内的气氛染上些许局促。
林苒愣怔之下,反而扑哧一笑。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有些事当初太子殿下不是同我说得明明白白,今日境况,并无意外。”
被卷进风波林苒不认为多可怕。
最可怕的理当是令她卷进风波的人靠不住,幸而太子尚算靠谱。
萧照低头,微抿唇角继续替她擦药。
“那也是你本不该受的。”
“殿下说得极是。”林苒弯唇,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既然这般,不如太子殿下便以身相许。眼见天气转凉,今儿夜里恐怕要劳烦殿下为妾身暖床了。”
太子能诚心感到歉疚自非坏事。
可眼瞧着往后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若次次这般一脸歉意,她也受不住。
林苒想,她果然更喜欢看太子羞恼却拿她没辙的样子。
比温柔小意有趣多了。
萧照在被林苒伸手摸头时重又抬眼。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话语以及坦荡无谓的笑容落在耳中、眼底,他会意她不喜欢听这些话。
也对,把人卷进来,再说歉疚,有何意义?徒增厌烦。
远不如平日里对她好一些。
“好。”萧照毫不含糊也毫不犹豫应下林苒的话。替她擦过药,他将撩起的裙摆小心放下,稍作整理,方才补上一句,“孤自当为太子妃效力。”
“那妾身却之不恭。”
林苒笑吟吟点头,眉眼不见分毫对今日一场遭遇的抱怨与不满。
回到东宫已然是晌午将至。
轿辇停在承鸾殿外,萧照下得轿辇,转过身来朝林苒伸出手。林苒不同他客气,直接将手递过去,不想待下得轿辇,他顺势将她的手握住,继而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靠近后微微俯下身将她横抱起来。
林苒:“……”
余光瞥见春鸢宜雪在偷笑,她索性靠在萧照身前由着他把自己抱进殿内,受用起他的体贴。
而宫人们也十分乖觉,没有立刻跟进来服侍。
“那卷宗上是写了什么?”
一路被抱至窗下的罗汉床上,林苒坐好以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发问。
在罗汉床另一侧落座的萧照执壶倒两杯茶:“也没有什么,只是将仵作验尸的结果写清楚了。”
林苒又问:“包括秘药之事?”
“嗯。”萧照颔首,平静陈述道,“否则父皇不会轻易罢手。”
林苒了然点头,端起茶盏喝得一口茶水,想起另一个问题:“但这一桩入了卷宗,殿下不担心会打草惊蛇?”
萧照淡定说:“如今倒不怕打草惊蛇。”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林苒又喝下半杯茶,顿悟,“殿下有谋划?”
……
蓬莱殿发生的事一传到长公主耳中,她便即刻命人备马车进宫面圣。
见到延兴帝时,延兴帝依旧满心不痛快。
长公主萧琳劝慰自己皇兄:“太子叛逆也非一日两日,皇兄何苦同他置气?气坏身子反倒不值。如今沈妃有孕,皇兄高高兴兴,擎等着孩子降生便是了。”
“太子不听话的确不是一日两日。”
“但自从迎娶太子妃,朕发现他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不知他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往日太子不是没有忤逆他的时候,只是有这个太子妃以后,越来越频繁。
延兴帝每每想到这一点,内心实在难以痛快。
太子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父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但为个女人这般,实在没出息。
“太子妃……确实放肆。”长公主迟疑中轻叹一气,见皇帝冷哼一声,只道,“但林氏如今终究是太子妃,太子又爱护她爱护得紧,为着父子关系,皇兄也勿要太往心里去,免得白白的不高兴。”
延兴帝笑又不笑地说:“太子妃又如何?太子妃若犯错,照样要受罚。”
“该废也照样要废。”
废掉太子妃?
这样的话已是说得极重,长公主萧琳也了然自己皇兄对太子妃的不满今时今日滋长到何种程度。
太子为着太子妃甚至不要良娣,夫妻两个怎会不恩爱?
但皇兄如今对太子妃已是万分的不满,少不得要迁怒袒护太子妃的太子。
太子妃废得,太子妃一样废得。
只要皇帝陛下膝下有其他皇子可以继承大统。
“皇兄勿要冲动……”
长公主萧琳掩下心思,始终满脸关切劝慰着自己兄长。
“朕自然不是冲动,罢了,不提这个。”
皇帝烦躁摆摆手,转而道,“妹妹生辰将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长公主一笑,欢喜说:“无论皇兄送什么,妹妹都只有高兴。”停顿数息方才似不经意道,“先前南绍进贡的那株红珊瑚着实稀罕得紧,那样大的红珊瑚当真头一回见,光瞧着都匪夷所思。”
“妹妹既然喜欢,回头朕让人送去你府上。”
延兴帝也记得那株有近五尺高的红珊瑚,知道妹妹喜欢,爽快应下。
长公主喜上眉梢道:“多谢皇兄!”
又问,“皇兄可是尚未用膳?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该饿着肚子……”便吩咐高振命宫人传膳。
陪延兴帝用罢午膳,长公主萧琳这才离宫回长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不免记起和皇帝的一番谈话。
太子今时羽翼丰满不同往日,一时半会动不得,亦没办法轻易动他。
可太子妃不一样。
今日皇兄想借沈家的事情教训太子妃,说来到底操之过急了些。
有的事不必摆在台面上,更不必他亲自出手。
长公主萧琳兀自琢磨许久。
思来想去,插手东宫一直非易事,但不久之后的生辰宴是在长公主府,论起来是个极好的机会。
待她生辰那日,京城有名有姓的府第无有不来祝贺的。若太子妃在众人面前出丑……虽于皇家颜面有损,但能换来皇兄龙颜大悦,也值。
如是思量过一番,长公主萧琳打定主意。
她便将府中的老嬷嬷找来,避着人同老嬷嬷细细请教。
……
萧照是在陪林苒用过午膳才离开的。
天黑之际,他自觉回来承鸾殿,赴白天和林苒的“暖床”之约。
翌日。
一贯在萧照去上朝后才慢悠悠醒来的林苒,头一回和他差不多时辰睁眼。
萧照见她睡眼惺忪,念着昨日种种,不免道:“多睡会儿也无妨。”
林苒摇摇头,掀开锦被也从床榻上下来。
“昨日母后人在病中却因担心我匆匆赶至蓬莱殿,我走时,她分明才喝过药歇下的。这般折腾过一场,若病得更重便多少是我的罪过,我也该早些进宫探望。”
她一面说着一面穿好绣鞋在床榻旁站定。
抬头去看萧照,看萧照表情迟疑又说:“太子殿下担心妾身膝盖的伤?些许小伤,当真无碍。”
“也罢。”
萧照听言很快松口,“待到下朝,孤也去探望母后。”
林苒便应一声“好”。
两相说定,各自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梳妆,更迟一些,太子去上朝,林苒进宫去见王皇后。
却正如林苒担心的那样,王皇后才有所好转的病情又严重两分。
她要留在凤鸾宫侍疾,反被王皇后柔声劝:“太子妃昨日也受一场惊,更当顾念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才是,我这儿自是不缺人服侍的。”
“皇嫂若身体不适安心休养便是。”萧婵的声音传来,坐在床边绣墩上的林苒回头,只见萧婵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缓步进来。一瞬对视,萧婵微笑,“妹妹定会照顾好母后,请皇嫂放心。”
王皇后也道:“阿婵说得极是,宫里自有阿婵和阿月陪着我。”
“姑母,我来啦!”说话间王溪月快步进来,手里是一把新折的木芙蓉。
小宫女机灵取来花瓶,王溪月将开得正好的粉色木芙蓉插进花瓶,笑吟吟说:“见小花园里的木芙蓉开得很好,姑母又得卧床休养,故而去折了供姑母赏玩。”
王皇后便佯作嫌弃笑道:“有她们两个人在,要是再多一个太子妃,我才是真的没法将养了。”
“皇表嫂还是听我姑母的话罢。”将花瓶摆在花几上的王溪月捂嘴偷笑。
见状,林苒不好强行留下。
因而待太子迟一些过来凤鸾宫请安,她后来便和太子一起离开。
只是之后林苒一如既往早起过来凤鸾宫请安,服侍王皇后用膳喝药。
王皇后念着她一片孝心,再未多劝。
如此过得数日,又一日晨早,林苒服侍王皇后用过药后,念着花瓶里的木芙蓉谢了,便想要去凤鸾宫外的小花园折几枝新鲜开得正好的。
步出廊下,朝着小花园的方向走得数十步,林苒忽见花木掩映之间有一道略显熟悉的身影。
定睛细细辨认几息时间,她认出在小花园里的是萧婵。
但萧婵似乎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林苒隐隐约约能听见有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那大约是位年轻男子。
可什么人竟会和萧婵在凤鸾宫外起争执?
林苒心有疑虑,却未曾走上前。
反倒萧婵先一步注意到她,一时闭口不言朝她走过来。
“皇嫂……”走到林苒面前的萧婵行了个礼。
林苒点点头:“阿婵。”说话之间,余光却瞥向慢两步也朝这个方向过来的那个公子哥儿。
这个眉眼温润、面容透着斯文的年轻男子穿一袭蓝色暗竹纹锦袍,玉冠束发,身量修长,通身气度不凡,瞧得出来家世不错。且显见萧婵方才正是在同他争吵。
“这位是?”林苒不认得他,低声询问萧婵。
萧婵轻声解释:“皇嫂,这是阿月的三哥,昨天夜里到的京城,今日进宫来给母后请安。”
王怀仁?
林苒记起王溪月先前提过这件事,只不免有些诧异——
原来阿婵和阿月的三哥也挺熟的。